梅雨季节的上海总在落雨,许怡馨坐在窗前拆信,指尖捏着那枚印着埃菲尔铁塔的邮票,反复摩挲。信纸边缘被雨水洇得发皱,吴梦媛的字迹却依旧张扬,像只跳脱的小狐狸。
“怡馨快看!我在蒙马特高地画的画!”信纸里夹着张素描,两个简笔画小人挤在画架前,一个举着调色盘,一个叼着画笔,背景里的风车歪歪扭扭,“这里的面包硬得能硌掉牙,还是你烤的吐司好吃。对了,街角的马卡龙太甜,不及你做的桂花糕半分香——快些来,我把最靠窗的位置留给你了。”
许怡馨把素描贴在镜前,和去年在阁楼里找到的旧洋装照片摆在一起。她拿起钢笔,笔尖悬在信纸上方半天,才落下字:“昨日去了沈大成,双酿团的豆沙馅又细了些,替你留了两盒,藏在樟木箱最底层。你寄来的法语歌谱我学会了,只是没你唱得跑调好听。”
写到这里忽然笑了,想起吴梦媛在学堂音乐课上唱《玫瑰玫瑰我爱你》,跑调跑到隔壁教室都能听见,最后还是她站起来替她圆场,说“这是新式唱法”。
窗外的雨敲着梧桐叶,像在数着日子。许怡馨忽然从抽屉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件快绣好的丝帕,上面并蒂莲的针脚越来越密——吴梦媛说过,法国的蕾丝再好看,也不及江南的苏绣有温度。
“怡馨!张妈做了杏仁酪!”楼下传来吴梦媛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吴伯母说,这是梦媛最爱喝的,让你替她多喝两碗。”
许怡馨下楼时,看见吴伯母正坐在餐桌旁,鬓角的珍珠和吴梦媛的那串是同款。“快坐,”吴伯母往她碗里舀了勺杏仁酪,“梦媛来信说,在巴黎总吃冷食,瘦了不少,你说这孩子,在家时顿顿要张妈盯着才肯吃饭。”
“她在信里说,已经学会煮鸡蛋了。”许怡馨笑着舀了口杏仁酪,甜香滑过喉咙,像吴梦媛趴在她耳边说话时的气息,“还说等我去了,要给我露一手。”
吴伯母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怡馨,委屈你了。要不是许先生非要你……”
“伯母别这么说。”许怡馨打断她,指尖捏着帕子上的并蒂莲,“我爹只是想让我再多学些东西,等秋凉了,他便允我去巴黎了。”
这话半真半假。许父确实松了口,却要她先去北平见那位外交官——说是见,实则是变相的相看。她没告诉吴梦媛,怕她在巴黎坐不住,又要像上次那样,偷偷买船票跑回来。
雨停时,许怡馨去了趟圣玛利亚女校。教室后窗的槐树又发了新芽,她站在当年吴梦媛趴着看糖画的位置,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许怡馨”,回头却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槐花瓣,落在她的旗袍上。
她从包里掏出吴梦媛寄来的明信片,背面画着只流泪的小狐狸,旁边写着“想你了”。指尖抚过那三个字,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去年此时,两人在法租界的电影院看西部片,吴梦媛吓得攥住她的手,指甲掐得她生疼,却在散场后嘴硬说“一点都不吓人”。
回到许家时,管家递来个从巴黎寄来的包裹。拆开一看,是件海蓝色的洋装,领口绣着只小狐狸,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吴梦媛亲手绣的。里面还有张字条:“看见街上的洋妞穿这个好看,就给你买了。别总穿旗袍,也学学洋气些——等你来了,我们一起穿着去塞纳河划船。”
许怡馨把洋装往身上比了比,忽然想起吴梦媛第一次穿高跟鞋,在霞飞路上崴了脚,还是她背着回来的。当时她趴在背上,嘴里念叨着“等去了巴黎,我要买十双高跟鞋,一天换一双”,声音甜得像含着蜜。
她提笔给吴梦媛回信,在信末画了两只牵手的小狐狸:“洋装很合身,只是没你穿好看。昨日去了苏州河,看见有人在划船,忽然想起你掉了只鞋在河里,捞了半天没捞着,还哭了鼻子。”
窗外的月光爬上信纸,把字迹染成银白色。许怡馨忽然想起吴梦媛临走时说的“多久都等”,忽然觉得,这梅雨季节的潮湿和等待,都像浸了蜜的桂花糖,虽然黏人,却甜得让人舍不得放下。
她把信放进信封,贴上那枚吴梦媛寄来的埃菲尔铁塔邮票,忽然在封口画了个小小的同心结。
“快些来吧,”她对着信封轻声说,“我把你的桂花糖都晒好了,就等你回来一起吃。”
夜风穿过窗棂,带着槐花香,像在应和那句藏在心底的话:其实不用等太久,我这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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