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风裹着沙尘，许怡馨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手里攥着那封来自巴黎的信，信纸被捏得发皱。吴梦媛的字迹龙飞凤舞，说她在塞纳河上学会了划船，还说蒙马特高地的日落比画里好看，最后画了只张牙舞爪的小狐狸，旁边写着“再不来，我就把你的马卡龙全吃光”。
“怡馨，这位就是顾先生。”许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许怡馨抬头，看见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面前，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带着审视，像在打量件商品。
“顾先生。”她敷衍地颔首，目光却黏在远处的火车时刻表上——去上海的列车还有半小时发车。昨晚她把那箱准备带去巴黎的画具偷偷搬到了车站寄存处，里面塞着给吴梦媛的苏绣帕子，还有那只刻了多年的木狐狸簪。
“许小姐在法国留过学？”顾先生的声音带着优越感，“我在巴黎待过三年，那里的咖啡馆……”
“抱歉，我没去过法国。”许怡馨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上的小狐狸，“但我朋友说，蒙马特的画家比咖啡馆的侍者还多。”
许父的脸色沉了沉：“怡馨，不得无礼。”他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顾先生是外交部的参赞，你们……”
“爹，我不去法国了。”许怡馨猛地抽回手，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要回上海。”
月台上的人都看了过来，顾先生的脸色变得难看。许父气得发抖：“你疯了？为了那个吴梦媛，你要毁了自己的前程？”
“她不是‘那个吴梦媛’。”许怡馨的声音发颤，却抬着头，迎着父亲的目光，“她是我要一起去巴黎的人，是我答应了要在蒙马特高地等日出的人。爹，您总说要守信用，我不能骗她。”
远处传来火车进站的汽笛，许怡馨拎起随身的小皮箱就往检票口跑。许父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她却没回头——就像当年在苏州河上，吴梦媛掉了鞋哭鼻子，她背着她往家跑，也是这样，一步都不敢停。
火车开动时，许怡馨趴在车窗上往外看，见父亲站在月台上，背影像被风吹皱的纸。她忽然从皮箱里掏出那枚木狐狸簪，簪头被摩挲得发亮，是十五岁那年，她躲在阁楼里刻了整整三个晚上的成品。
“等我。”她对着簪子轻声说，像在对千里之外的人许诺。
三天后的上海，雨下得正密。许怡馨撑着伞站在吴宅门口，看见管家正要关门，赶紧喊了声：“张叔！”
管家回头，惊讶地张大了嘴：“许小姐？您怎么……”
“梦媛回来了吗？”许怡馨的声音带着旅途的疲惫，旗袍的下摆沾满了泥水，“她从巴黎的船……”
“小姐昨天刚到！”管家把她往里请，“一回来就问您呢，说要去北平找您，被夫人拦着了，现在正在楼上发脾气呢。”
许怡馨刚上楼梯，就听见“哐当”一声，是花瓶被打碎的声音，接着是吴梦媛的哭喊：“我不管！我就要去找她！她肯定是被她爹逼着……”
“我在这儿。”许怡馨站在门口，看着那个披头散发的身影，忽然笑了——吴梦媛穿着那件海蓝色的洋装，领口的小狐狸歪歪扭扭，显然是急着穿，扣子都扣错了。
吴梦媛猛地回头，眼睛亮得像被雨水洗过的星子。她扑过来抱住许怡馨，力道大得差点把两人都撞翻，眼泪混着雨水砸在她的肩头：“你怎么才回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
“傻子。”许怡馨拍着她的背，把脸埋在她发间，闻到熟悉的玫瑰香，“我说过会去巴黎找你，就一定会去。只是路上绕了点远，先回来看你。”
吴梦媛忽然松开她，拽着她往房间跑，把那封被泪水打湿的信拍在桌上：“你看看你写的！说什么要学礼仪，说什么要等秋凉，你就是想骗我！”
“是我不好。”许怡馨拿起信，见上面被她画了无数个小叉，像只泄愤的小猫，“但我把这个带来了。”她从皮箱里掏出那箱画具，打开一看，苏绣帕子上的并蒂莲闪着光，“还有这个。”她把木狐狸簪插在吴梦媛发间，“上次在北平没来得及给你。”
窗外的雨还在下，吴梦媛摸着发间的木簪，忽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你知不知道，我在船上天天看你的信，看一次哭一次，船上的洋人都以为我被欺负了。”
“知道。”许怡馨替她擦眼泪，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我在北平的月台上，也看你的信看一次哭一次，顾先生还以为我生了病。”
吴梦媛被逗笑，抓起桌上的杏仁酪往她嘴里塞：“快吃！这是我让张妈给你留的，说你肯定饿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铁皮盒，“给你的，巴黎的巧克力，比沈大成的双酿团还甜。”
许怡馨咬着巧克力，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混着对方手指的温度，像把所有的等待和委屈都融成了糖。她看着吴梦媛发间的木狐狸簪，忽然觉得，不管是北平的风沙，还是巴黎的月光，都不及此刻身边的人重要。
“梦媛，”她轻声说，“我们不去巴黎了好不好？就在上海，守着沈大成的双酿团，守着苏州河的船，守着……”
“不好。”吴梦媛打断她，眼睛亮得像星子，“我们还要去巴黎，还要去蒙马特高地看日出，还要在塞纳河上划船——但这次，我们一起走，谁也拦不住。”
许怡馨看着她，忽然用力点头。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云里钻出来，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在为这场迟到的约定，镀上了层温暖的金边。
“好，一起走。”她笑着说，指尖缠着对方的手指，像两只永远不会分开的小狐狸，“这次，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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