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秋意总带着点慵懒,吴梦媛趴在蒙马特高地的画架前,对着远处的圣心大教堂皱眉头。颜料盘里的钴蓝混着钛白,被她抹得乱七八糟,像幅被打翻的星空。
“又调错了?”许怡馨拎着个纸袋走过来,里面飘出羊角面包的香气。她弯腰看画纸上的教堂穹顶,果然见那抹白蓝得发灰,像浸了雨的石膏像,“上次教你加柠檬黄提亮,怎么又忘了?”
吴梦媛把画笔往调色盘上一戳,颜料溅了两人一身。“都怪这风,”她嘟囔着往许怡馨怀里靠,鼻尖蹭到对方毛衣上的面包屑,“吹得我手都抖了。你看隔壁那个画家,他的缪斯总给他递咖啡,哪像你,就知道拿面包馋我。”
许怡馨笑着往她嘴里塞了块面包,黄油的香气混着她发间的玫瑰香漫开来。“谁昨天说‘要当独立女画家,不依赖别人’?”她从纸袋里掏出支樱桃酱,往面包上抹了厚厚一层,“给,你的缪斯特制加料版。”
两人坐在画架旁分食面包,吴梦媛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小酒馆:“你看那对老夫妻,在拼一幅拼图呢。”玻璃窗前,银头发的太太正把最后一块拼图按进空位,老先生伸手替她拢了拢围巾,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器。
“像不像我们老了的样子?”吴梦媛的声音软下来,指尖划过许怡馨手背上的薄茧——是连日来削木框、绷画布磨出来的,“到时候我们也买副大拼图,就拼蒙马特的日落,拼到天亮都不睡觉。”
“好啊,”许怡馨替她擦掉嘴角的果酱,“但你不许像上次拼苏州河地图那样,拼错了就耍赖哭鼻子,还说‘都是拼图的错’。”
暮色降临时,两人抱着画具往阁楼走。石板路被夕阳染成金红,吴梦媛的皮鞋跟总卡在石缝里,许怡馨就停下来替她拔鞋,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的脚踝,像有电流窜过。
“你看这栋楼的窗台,”吴梦媛忽然指着三楼的铁艺栏杆,上面爬满了红色的蔷薇,“像不像上海老宅的爬山虎?只是颜色更艳些。”
许怡馨抬头看,忽然想起去年在吴宅阁楼,吴梦媛穿着水绿色洋装转圈的样子,裙摆扫过积灰的地板,像朵忽然绽放的花。“等春天来了,我们也在窗台种些花,”她说,“种你喜欢的茉莉,还有……”
“还有你绣帕子上的并蒂莲!”吴梦媛抢过话头,忽然拽着她往巷子里跑,“快!我听见卖热红酒的铃铛声了,上次你说要带我喝的!”
热红酒的肉桂香漫在小酒馆里,吴梦媛捧着陶杯小口啜饮,脸颊被酒气熏得发红。“你尝尝,”她往许怡馨嘴边递,“比张妈的桂花酒甜,就是有点辣。”
许怡馨刚抿了口,就见邻桌的法国情侣在拥吻,吓得赶紧转过头,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吴梦媛却看得津津有味,用手肘撞了撞她:“你看你,比在上海看电影时还害羞。”
“谁害羞了?”许怡馨反驳,却把脸埋进酒杯里,“只是觉得……不如我们拼拼图有意思。”
回到阁楼时,月光已经爬上窗台。吴梦媛趴在床上翻画册,忽然指着幅雷诺阿的画:“你看这两个跳舞的姑娘,裙子飘得像云。等圣诞节,我们也去参加舞会吧?我穿你给我做的旗袍,你穿……”
“穿你上次看中的那件银灰色西装?”许怡馨接过话,正在给她熨烫旗袍的手顿了顿,“可我不会跳舞,上次在女校的毕业舞会,踩了你三回脚,你还说‘许怡馨你是故意的’。”
“那是我没说清楚,”吴梦媛爬起来抱住她的腰,脸贴在她后背,“我就想跟你一起踩脚,踩得越多越好,这样你就忘不了我了。”
旗袍的盘扣硌在两人之间,像串小小的星辰。许怡馨关掉熨斗,转身把她按在床上,指尖划过她笑弯的眼睛:“没良心的,我什么时候忘过你?你在巴黎掉的第一支画笔,弄丢的第三块橡皮,还有……”
“还有我偷偷藏起来的半块桂花糖?”吴梦媛笑着捂住她的嘴,“我就知道你发现了!那是留给你生日吃的。”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两人挤在小小的床上,吴梦媛的发梢缠着许怡馨的围巾穗子,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兽。
“怡馨,”吴梦媛的声音带着困意,“你说我们会在这里住多久?”
“住到你画够了蒙马特的日落,”许怡馨的声音比月光还软,“住到我绣完那幅《双生花》,住到……我们想回上海了。”
吴梦媛往她怀里钻了钻,闻到毛衣上的面包香和淡淡的松节油味,忽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日子——有画笔,有热红酒,有拼到天亮的拼图,还有身边这个人,把巴黎的月光,都酿成了上海的甜。
“许怡馨,”她迷迷糊糊地说,“明天教我调钴蓝好不好?我想画幅星空,把我们的名字都写在上面。”
“好。”许怡馨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个得到糖的孩子,“写得大大的,让全巴黎的星星都看见。”
窗外的蔷薇在月光里轻轻晃,像在应和这句藏在夜色里的话。原来所谓永恒,从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是蒙马特的画笔,是共眠的月光,是往后每个清晨醒来,身边都有你,把平凡的日子,过成了最动人的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