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浸进石库门的天井时,吴梦媛正蹲在井边,看许怡馨捶打衣裳。木槌敲在青石板上,“砰砰”声混着井水的凉意漫开来,她忽然伸手去捞漂在盆里的手帕,被对方用木槌轻轻挡开。
“当心着凉,”许怡馨把她的手往围裙上擦,指尖触到她腕间的红绳,“上次你抢着洗袜子,结果冻得打喷嚏,半夜蜷在被子里说‘要喝姜茶’,是谁爬起来给你煮的?”
“是你是你,”吴梦媛笑着往她背上靠,井台的青苔硌得人发痒,“但你煮的姜茶太辣,我偷偷倒了半杯,你还说‘良药苦口’。”她忽然指着晾在绳上的小肚兜,“张妈的孙媳妇又给丫头做新的了?这只狐狸绣得比你上次的歪多了。”
许怡馨捶衣裳的手顿了顿,耳尖红了红。“人家才学绣活,”她替肚兜理了理褶皱,“比你强,你第一次绣帕子,把并蒂莲绣成了喇叭花,还嘴硬说‘这是新式样’。”
井台边的皂角树落了片叶子,正好飘在吴梦媛发间。许怡馨伸手替她摘下,看见她发间的木狐狸簪松了,便重新插牢,指尖划过她的耳廓,像带了点暖意的风。“明天去城隍庙,给你买支新簪子吧,”她说,“上次看见支玉的,上面雕着两只狐狸追月亮。”
“不要,”吴梦媛拽住她的木槌不让动,“我就戴你刻的,这檀木味比玉的香。你看这尾巴,被我磨得多亮,比城隍庙的新货有年头。”
暮色漫进天井时,张妈端来两碗红枣汤,红糖的甜香裹着水汽扑过来。“快趁热喝,”她往吴梦媛碗里多舀了勺枣泥,“你娘刚派人送的金丝枣,说‘给俩丫头补补’,上次见你们捣衣,就念叨‘别累着’。”
许怡馨喝着汤,忽然指着院角的竹架:“你看那株扁豆,结得比去年密。”紫花顺着竹竿爬,把晾衣绳缠成了花架,像极了当年在巴黎蒙马特,两人住的阁楼窗外那丛蔷薇。
“明天摘些炒来吃,”吴梦媛往她碗里夹了颗枣,“张妈说扁豆要配蒜,你炒的最好吃,上次你炒了一盘,我一个人吃了大半,被你说‘当心撑着’。”
月亮爬上梅树梢时,两人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看晾着的衣裳在风里晃。吴梦媛忽然指着天边的月牙:“你看那月亮,像不像你给丫头做的银锁片?弯弯的带点尖。”
许怡馨顺着她的目光看,忽然想起在巴黎的中秋,两人挤在阁楼的天窗边,分食块干硬的月饼,吴梦媛说“巴黎的月亮没有上海的圆”,她却觉得,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哪里的月亮都一样。“等十五月圆,”她说,“我们在天井摆张桌,吃张妈做的月饼,再教丫头唱《茉莉花》。”
“她才刚会走路,哪会唱?”吴梦媛笑着往她怀里钻,竹椅“吱呀”晃了晃,“顶多会抢我们的月饼,像我小时候抢你的桂花糕。”
许怡馨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两小块晒干的桂花,金黄金黄的。“上次摘的梅桂,晒好了,”她把布包往吴梦媛手里塞,“等天再冷些,给你蒸桂花糕,放双倍的核桃碎。”
吴梦媛捏着桂花凑近闻,香气混着许怡馨身上的皂角味,像把岁月揉成了团暖。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秋夜,两人偷了厨房的桂花,拌在白粥里喝,甜得齁人,却笑得像两只偷糖的狐狸。
“许怡馨,”她轻声说,“我们好像从来没分开过。”
“本来就没分开过,”许怡馨的声音比月光还软,“从你把半块糖塞给我那天起,就没分开过。”
井台的木槌还摆在青石板上,晾衣绳上的手帕轻轻晃,像在应和这句藏在晚风里的话。原来最安稳的岁月,不是奔赴远方的壮阔,是井边捣衣的絮语,是碗里暖汤的甜,是每个月亮升起的夜晚,你在,我也在,把日子过成了掌心的温度,不烫,却暖得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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