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媛在江南的小镇住了三月,青石板路被梅雨泡得发亮。她租了间带院的瓦房,院角种着株新栽的兰草,是她照着许怡馨绣帕上的样子寻来的。
“兰草该浇水了。”她对着空院自语,手里捏着封写了一半的信。信纸被雨水洇了角,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怡馨,这里的桃花开得比吴家后院的艳,你说过要画下来的……”
门“吱呀”响了,邮差举着油纸包站在雨幕里:“吴姑娘,你的包裹。”
吴梦媛拆开一看,是件半旧的青布衫,袖口绣着朵兰草——是许怡馨常穿的那件。衫子里裹着张字条,字迹潦草得像在发抖:“将军府守卫严,我偷跑时只带了这个。勿念。”
“勿念?”她把布衫按在脸上,艾草香混着淡淡的血腥气钻进鼻腔,“说得倒轻巧!”眼泪砸在布衫上,晕开片深色的痕。
邻院的阿婆端来碗姜汤,看着她发红的眼:“又是等信?那送信的小子说,你这三个月写了十七封信,一封也没寄出去。”
“寄给谁呢?”吴梦媛苦笑,把字条往怀里塞,“她连地址都没给我,许是……不想见我了。”
阿婆叹了口气:“傻姑娘,若是不想见,何苦给你寄衣裳?你看这针脚,袖口磨破了又补过,定是常穿的物件。”
吴梦媛摸着布衫上的补丁,忽然想起去年冬夜,她把许怡馨的袖口磨破了,哭着说“我赔你件新的”,对方却笑着说“旧的穿着暖”。原来那时的话,都是真的。
雨停时,她抱着兰草去镇上的药铺。掌柜的正在翻药材,看见她就笑:“又来买艾草?你这兰草都快被熏成药草了。”
“我想让它活得久些。”她把兰草放在柜台上,“就像……就像有些人,离得远了,总得留点念想。”
掌柜的从抽屉里摸出封信:“前日有个姑娘托我转交,说收信人叫吴梦媛,手里总抱着株兰草。”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画着朵小小的兰草。吴梦媛拆开一看,字迹被水洇得模糊,只有几句还能辨认:“将军暴戾,我已设法脱身……往南走……渡口见……”
“她来了!”吴梦媛猛地站起来,兰草从怀里滑落,花盆摔得粉碎。她抓着信纸往外跑,青布衫的衣角扫过药柜,带落一串铜铃,叮当作响。
渡口的船刚要解缆,吴梦媛跳上去时,鞋跟卡在跳板的缝隙里。船夫正要骂,却见她红着眼喊:“等等!还有人要上来!”
船在江心漂了半日,也没见许怡馨的身影。吴梦媛趴在船舷上,看江水卷着落花往东流,忽然想起许怡馨曾说“江南的水是活的,能载着思念走”,如今看来,都是骗人的。
“姑娘,回吧。”船夫递来块干粮,“这江水流了千年,多少人等成了石头,也没等来要等的人。”
吴梦媛摇头,从怀里掏出那支银簪,簪尖对着夕阳,亮得刺眼。“她会来的,”她轻声说,像在对自己发誓,“她说了在渡口见,就一定会来。”
暮色漫江时,船靠了岸。吴梦媛刚要下船,却看见个熟悉的身影蹲在码头的石阶上,青布衫沾满泥浆,发间别着朵蔫了的兰草。
“许怡馨!”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人猛地回头,脸上有道新添的疤痕,从眉骨划到下颌,像条狰狞的虫。“梦媛……”许怡馨的声音嘶哑,举起的手停在半空,“我……我是不是很难看?”
吴梦媛扑过去抱住她,摸到她后背的伤口,血透过布衫渗出来,热得烫人。“不难看,”她把脸埋在对方颈窝,眼泪混着对方的血,“比任何时候都好看。”
江风卷着水汽扑过来,带着兰草的清香。许怡馨忽然笑了,从怀里掏出半块桂花糕,已经硬得像石头:“我偷跑时揣的,本想给你……”
“我要吃。”吴梦媛抢过来,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硌得牙龈生疼,却甜得想哭。
远处传来马蹄声,许怡馨猛地把她往船底推:“他们来了!快躲好!”
吴梦媛抓住她的手不肯放,船板在脚下晃得厉害。“要走一起走!”她把银簪往许怡馨手里塞,“这次我护着你!”
许怡馨的眼泪掉在银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傻丫头,”她笑着擦掉她的泪,“记住,往南走,别回头。”
她忽然推了吴梦媛一把,自己转身冲向马蹄声来的方向,青布衫在暮色里像只展开翅膀的蝶。吴梦媛听见她喊:“我在这里!别追了!”
船再次解缆时,吴梦媛趴在船底,听着岸上的刀剑声、呵斥声,还有……许怡馨最后一声带着笑意的喊:“梦媛,好好活……”
江水拍打着船板,像在哭。吴梦媛攥着那支银簪,簪尖深深嵌进掌心,血珠滴在青布衫上,晕开朵小小的花,像极了那年许怡馨绣帕上的兰草。
“许怡馨,”她对着江水轻声说,声音被浪吞没,“我等你,等成石头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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