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媛在江南的石拱桥下住了三年，用许怡馨留下的碎银盘下间小茶寮，每日煮茶时，总在炉边煨着两碗桂花羹。
“吴姑娘，又在等谁？”常来喝茶的老船工敲着烟杆笑，“这桥石都被你磨亮了，再等下去，怕是要成望夫石喽。”
吴梦媛往他碗里添了勺糖，目光掠过江面：“等个故人。她说过，会沿着这江来找我。”
老船工嘬了口茶，忽然压低声音：“前几日从北方来的商船说，镇西将军府三年前走水，烧死了个妾室，听说……是位姓许的姑娘，手里总攥着支银簪。”
吴梦媛手里的铜壶“哐当”掉在地上，沸水溅在脚背上，烫得她猛地一颤。“你说什么？”她抓住老船工的胳膊，指节泛白，“再说一遍！”
“姑娘你别急啊……”老船工被她吓了跳，“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那妾室据说是从吴家逃出来的，将军恨她入骨，走水那日，亲自锁了房门……”
后面的话，吴梦媛听不清了。她踉跄着冲进里屋，从床底拖出个木箱，里面是那件染血的青布衫，还有十七封从未寄出的信。最底下压着块石头，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江南等你，不死不休。”
那是三年前，她在渡口的石滩上刻的。
“骗子……”她把石头按在脸上，冰凉的触感抵不住滚烫的泪，“你说过会来的……你说过……”
茶寮的门被推开，个瘸腿的乞丐拄着拐杖进来，破碗里的铜钱叮当作响。“姑娘，赏口饭吃吧。”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纸。
吴梦媛挥手要赶人，却看见对方发间别着朵干枯的兰草，和当年许怡馨在码头戴的那朵一模一样。“你……”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兰草哪来的？”
乞丐抬起头，脸上蒙着层灰，只有双眼亮得惊人。“三年前在北岸捡的，”她往炉边凑了凑，“那天江里漂着具女尸，发间就别着这个，手里还攥着支银簪，簪头刻着……”
“刻着什么？”吴梦媛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
“刻着个‘媛’字。”乞丐的声音忽然软下来，抬手擦掉脸上的灰，露出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痕，“梦媛，我来晚了。”
吴梦媛盯着那道疤，忽然想起三年前码头的暮色，想起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怡馨……”她的声音堵在喉咙口，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你没死？”
许怡馨点头，从怀里掏出半块发黑的桂花糕，硬得像块炭：“当年将军锁了房门，我从后窗跳了出去，摔断了腿。这糕……本想给你当见面礼，却被我揣了三年。”
吴梦媛抢过桂花糕，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石子似的硌着喉咙，血混着甜腥味漫开来。“你这个傻子……”她捶打着许怡馨的后背，却被对方死死抱住。
“我怕你不等我，”许怡馨的声音埋在她发间，带着哭腔，“我瘸了腿，脸上留了疤，配不上你了……”
“谁说的！”吴梦媛掰过她的脸，指尖抚过那道疤，“这样才好，这样就没人跟我抢你了。”她把那支刻着“媛”字的银簪插进对方发间，“你看，还合不合适？”
许怡馨摸着发间的银簪，忽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当年在将军府，他们打我，我就摸着这簪子想，你在江南等我，我不能死。”
炉上的桂花羹“咕嘟”冒泡，甜香漫了满室。吴梦媛扶着许怡馨坐在炉边，替她脱了鞋，看见她左腿比右腿细了截，脚踝处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蛇。
“还疼吗？”她往伤口上哈气，像小时候替她吹被针扎到的手指。
“早不疼了，”许怡馨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有你在，哪里都不疼了。”
老船工在门外探头，看见相拥的两人，笑着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带上门。江风穿过茶寮的窗，带着兰草的清香，吹得炉上的桂花羹更香了。
吴梦媛盛了两碗羹，往许怡馨碗里多放了勺糖：“你看，我说过会等你，就一定会等。”
许怡馨舀了勺羹，甜香在舌尖化开，像把三年的苦都融成了糖。“以后换我等你，”她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地说，“等你煮茶，等你绣花，等你……老得走不动路，我就背着你看江南的桃花。”
窗外的江水流得缓缓的，像岁月。石拱桥下的茶寮里，两只交握的手上，银簪的光映着疤痕，像刻在骨头上的约定——
生同衾，死同穴，江南雨，共白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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