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痕

凌晨四点的雨敲在落地窗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虞舒欣从浅眠中惊醒，颈间的银锁随着呼吸轻晃，冰凉的金属硌着皮肤，竟比雨声更让人心慌。

她赤脚下床，光脚踩在地毯上的瞬间，忽然瞥见门缝下渗进的微光。不是走廊的夜灯，是更暖的橘黄色，像……楼下厨房的灯。

心脏猛地一缩。她记得昨晚临睡前明明检查过所有房间的开关，包括厨房。

虞舒欣没敢开灯，摸着墙走到卧室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楼梯转角处隐约飘来咖啡的香气，混着雨气，有种奇异的甜腻。

她攥着门把的手指泛白。这个时间会在厨房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丁禹兮有早起的习惯，这是丁家公开的秘密。可他从不会踏足这层楼——这里是她和丁禹城的主卧，是丁家默认的禁区。

雨声渐大，虞舒欣听见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像瓷杯放在台面的声音。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拉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把小巧的水果刀，是上次丁禹城削苹果时落下的。她握紧刀柄，冰凉的触感让指尖微微发颤。

不知站了多久，楼下的灯光灭了。虞舒欣贴着门板听，楼梯上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一步，两步，停在了她的门外。

呼吸瞬间停滞。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穿着深色家居服，领口松垮地敞着，金丝眼镜大概摘了，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会亮得像蓄着水的墨石。

门把被轻轻转动了一下。锁是从里面扣死的，他转不动。

外面的人似乎并不意外，没有再尝试，只有极轻的呼吸声透过门缝渗进来，和她自己的心跳撞在一起，乱成一团。

虞舒欣盯着猫眼，看见他的影子投在走廊的地毯上，很高，肩线绷得很紧。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尊沉默的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小了些。他终于动了，影子弯下腰，似乎在捡什么东西。几秒后，脚步声慢慢远去，消失在楼梯尽头。

虞舒欣瘫坐在门后，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昨晚被料理台磕到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块浅粉色的淤青，像朵骤然绽开的花。

清晨七点，虞舒欣下楼时，丁禹兮正坐在餐桌旁看文件。他穿了件浅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目光扫过她的脚踝，又很快移开，仿佛只是无意一瞥。

“醒了？”他语气平淡，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妈让张妈炖了红豆粥。”

餐桌上摆着两碗粥，旁边是切好的水晶虾饺，冒着热气。虞舒欣坐下时，发现自己面前的那碗粥里，红豆煮得格外烂，几乎化在米汤里——她从小就不爱吃带颗粒的东西，这件事，连丁禹城都记不太清。

“谢谢二弟。”她拿起勺子，指尖还在发颤。

丁禹兮没抬头，翻文件的动作很轻。“大哥中午回来，让你等他一起去趟老宅。”他忽然说，钢笔在纸页上划过，留下道清晰的墨痕，“老爷子想看看你。”

虞舒欣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丁老爷子最看重规矩，从前她随丁禹城回老宅，总要提前三天准备，今天这么突然……

“怎么？”他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像带着钩子，“不想去？”

“没有。”她摇头，舀了勺粥送进嘴里，甜腻的味道漫开，却压不住喉咙口的涩，“只是有点突然。”

他放下钢笔，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这个姿势让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她又闻到了那股冷杉香，比上次更淡，却像藤蔓一样缠上来。“老爷子最近总念叨你，说你皮肤好，看着就让人舒心。”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颊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确实，比三年前还嫩。”

虞舒欣的脸腾地红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种说不出的暧昧，像羽毛在心上扫过，又痒又怕。

“二弟说笑了。”她低下头，假装专心喝粥。

他忽然笑了，很低的一声，像石子投进静水。“我从不说笑。”他说，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尤其是关于你的事。”

这时，张妈端着水果盘进来，打断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虞舒欣趁机起身，想去厨房帮忙，却被丁禹兮叫住。

“等等。”他指着她的手腕，“这里怎么了？”

她低头看，手腕内侧不知何时多了道淡红色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勒过。是昨晚他攥过的地方？可明明当时只是红了些，怎么会留下印子？

“可能是不小心划到了。”她含糊道，想把手藏到身后。

他却已经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他很高，站在她面前时，几乎能把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伸手，指尖悬在她的手腕上方，没敢真的碰到，只是用指腹轻轻蹭过那道红痕，动作轻得像在碰易碎的瓷器。

“丁禹兮！”虞舒欣猛地缩回手，后退了一步，声音里带着惊慌。

他的动作僵住，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快得让人抓不住。“抱歉。”他收回手，插进裤袋里，指节却在里面悄悄蜷紧，“只是看着像被什么东西勒的，有点担心。”

虞舒欣没说话。她看着他插在裤袋里的手，忽然想起昨晚门缝外的呼吸声，想起颈间凭空出现的银锁，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大哥快回来了，我上楼换件衣服。”她几乎是逃着跑上楼梯的。

丁禹兮站在原地，看着她慌乱的背影，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他抬手，指尖还残留着她皮肤的温度，细腻得像上好的丝绸。那道红痕在她雪白的手腕上，像道漂亮的勋章，提醒着他昨晚的触碰。

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说查到丁禹城昨晚根本没出差，是和他的秘书在城西的酒店过夜。

丁禹兮删掉消息，抬头看向二楼紧闭的房门。门是关着的，像道脆弱的屏障，挡着他，也护着她。

但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就像那道红痕，只要轻轻勒一下，就能在她身上留下印记。他要的，从来不是暂时的触碰，是能刻进骨头里的痕。

楼上，虞舒欣靠在衣柜门上，心脏跳得快要炸开。她拉开衣柜，想找件能遮住手腕红痕的长袖，却在最下面的抽屉里发现了个陌生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条藕粉色的连衣裙，领口处绣着细小的珍珠，正是她上次在杂志上看到，随口跟丁禹城提过一句的款式。

丁禹城从不会记这些小事。

她拿起连衣裙，指尖抚过珍珠刺绣，忽然摸到裙摆内侧有块硬硬的东西。翻过来一看，是枚小巧的标签，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颈间的锁，和这条裙子很配。”

字迹凌厉，是丁禹兮的。

虞舒欣像被烫到一样丢开裙子，踉跄着后退，撞到了梳妆台。台上的香水瓶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她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忽然发现每块碎片里，都映出自己惊惶的脸——皮肤依旧光嫩如蛋壳，可眼底的恐惧，却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

楼下的丁禹兮听见碎裂声，端起咖啡杯的手顿了顿。他看着杯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慢慢笑了。

碎了好。

碎了，才好重新拼凑。

拼出一个只属于他的虞舒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