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那句拖长的“缘分”还在空气中打着旋儿，苏暖只觉得手里那枚小小的银色U盘瞬间变得滚烫，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下意识地攥紧，冰凉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刺痛的真实感。
“顾学长，”苏暖定了定神，忽略掉顾言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这是凌同学落在实验室的U盘，我只是捡到，正准备交给李老师。”她说着，就要往管理台走。
“哎，别别别！”顾言一个箭步上前，笑嘻嘻地拦在她面前，动作敏捷得像只大猫，“李老师多忙啊，这点小事哪用得着麻烦他？”他朝紧闭的实验室门努努嘴，“物归原主，天经地义嘛。正好，我知道那冰山现在在哪儿猫着呢。”
苏暖皱眉：“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顾言不由分说，伸手虚虚揽了一下苏暖的肩膀（保持着礼貌距离），带着她往外走，语气轻松却不容拒绝，“走走走，学长带你去找‘失主’。顺便嘛……”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也看看他对你这‘有缘人’什么态度。”
苏暖被他半推半就地带着离开了信息中心。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顾言一路哼着不成调的歌，熟门熟路地带着她穿过几栋教学楼，最终停在了气势恢宏的校图书馆前。
“喏，”顾言朝图书馆顶层抬了抬下巴，那里有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凌氏专属禁地’，顶层独立阅览室。除了他和几个教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苏暖仰头望去，那顶层区域显得格外安静神秘，与楼下人来人往的借阅大厅形成鲜明对比。专属禁地……这称呼还真是贴切得让人心生距离。
顾言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点了几下，然后冲苏暖眨眨眼：“搞定！信息已送达。小学妹，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在楼下咖啡厅等你‘凯旋’的好消息！”说完，他潇洒地挥挥手，转身就溜，留下苏暖一个人站在图书馆宏伟的大门前，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烫手的U盘，进退两难。
深吸一口气，苏暖硬着头皮走进图书馆。冷气扑面而来，混合着纸张和油墨特有的厚重气息。她刷了学生卡，穿过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声和键盘敲击声的阅览区，找到了通往顶层的专属电梯。电梯需要权限卡才能启动，苏暖正犹豫着要不要联系管理员，电梯门却“叮”一声，自己开了。
里面空无一人。
是顾言通知的？还是……凌曜？
苏暖的心跳有些快，她走进电梯，看着楼层按钮上唯一亮着的顶层按钮，按了下去。电梯平稳上升，四周是光可鉴人的镜面，映出她略显紧张和不安的身影。短短十几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电梯门再次打开。
眼前的景象让苏暖呼吸微微一窒。
顶层阅览室比想象中更加开阔。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将校园的景色尽收眼底，远处的人工湖波光粼粼，梧桐道像一条金色的河流。室内光线充足而柔和，巨大的原木书桌纤尘不染，环绕着几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陈列的书籍大多厚重专业，书脊上的烫金字样在光线下闪耀。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沉静香气和一种……属于凌曜身上的、淡淡的雪松冷冽气息。
凌曜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他面前摊开着几本厚重的英文原版书，旁边是一台超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同样是密密麻麻的代码。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冷峻完美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专注的神情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苏暖站在电梯口，一时间竟有些不敢上前打扰这份沉静。直到凌曜似乎察觉到她的存在，缓缓抬起头。
那双深邃的眼眸看了过来，依旧是没什么温度的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到来。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秒，随即落在她紧握的右手上——那里正躺着那枚银色的U盘。
“凌同学，”苏暖定了定神，走上前，将U盘轻轻放在他面前宽大的书桌上，“这是你在实验室落下的U盘。李老师让我进去收拾桌面，我看到了，就……给你送过来。”她的声音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凌曜的目光从U盘移到她脸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拿U盘。那种审视感再次笼罩了苏暖，让她指尖微微发凉。他是在怀疑她动过里面的东西？还是觉得她别有用心？
沉默在空气中流淌，带着无形的压力。
苏暖鼓起勇气，迎着他的目光，认真补充道：“我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只是把它拿出来了。” 她清澈的眼眸坦坦荡荡，没有一丝闪躲。
凌曜的视线在她坚定的眼神上停留了片刻。他修长的手指终于动了，却不是去拿U盘，而是伸向旁边摊开的一本厚厚的书。他翻过一页，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仿佛那枚U盘和站在桌前的苏暖，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知道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毫无波澜，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你可以走了。”
那是一种彻底的、带着冰碴子的逐客令。疏离感像一道无形的墙，瞬间将苏暖隔绝在外。
苏暖心头一涩，一股莫名的委屈和倔强涌了上来。她抿紧唇，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在逃离这个冰冷窒息的空间。
电梯下行，苏暖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什么“冰山下的微光”，什么“破例丢东西”，都是错觉。在他眼里，她大概就是个麻烦制造者，一个需要被“处理干净”的意外。那枚U盘，或许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丢了也无所谓。
她甩甩头，试图把那张冷漠的脸甩出脑海。算了，U盘还了，义务也尽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走出图书馆，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苏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却看到顾言正坐在不远处的露天咖啡座，悠闲地喝着咖啡，见她出来，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使劲朝她招手。
苏暖没好气地走过去。
“怎么样怎么样？”顾言一脸八卦，“冰山收下了？有没有感动得痛哭流涕？或者……冷着脸把你赶出来了？” 他最后一句带着促狭的笑意，显然猜中了结局。
苏暖拉开椅子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闷闷地说：“如你所料，冷着脸，让我‘可以走了’。” 她把“可以走了”四个字学得惟妙惟肖，带着点自嘲。
顾言哈哈大笑，丝毫不意外：“这才是他嘛！不过……” 他凑近一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小学妹，别灰心。你知道吗？他那间专属阅览室，开学至今，除了打扫阿姨（还是他指定的），你是第一个被允许上去的‘活人’学生！”
苏暖端着柠檬水的手一顿，愕然地看着顾言：“……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顾言拍着胸脯保证，“连我都是死皮赖脸才蹭进去过一次！他今天肯让你上去送U盘，哪怕态度是差了点，但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苏暖蹙着眉，心里那点委屈被顾言的话搅得更乱了。这算什么？是凌曜大发慈悲，还是……他其实并不像表面那么不在意？
“对了，”顾言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献宝似的点开一个界面，推到苏暖面前，“看看这个！冰山今天在论坛匿名区回帖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暖疑惑地看向他的手机屏幕。
那是A大内部一个非常活跃的技术论坛匿名板块。一个关于“启航计划”项目初期算法架构优化的讨论帖被顶得很高。其中一个用户（ID是一串乱码）提出了一个非常新颖但略显冒险的并行处理思路，下面跟帖讨论热烈，有质疑有支持。
而在最新的回复楼层里，一个显眼的、系统默认的空白头像ID（但用户等级标识极高）冷冷地丢下两行字：
【匿名用户】回复 [乱码ID]：
核心模块冗余。
异步回调 + 动态哈希映射。
正是苏暖在凌曜实验室里，看到他屏幕上那个瓶颈问题时，脑海里瞬间闪过的解决方案！一字不差！
苏暖的脑子“嗡”的一声，心跳骤然加速。他看到了？他什么时候看到的？！是在她整理桌面的时候？还是……他监控了实验室？！
“怎么样？这点评够犀利吧？”顾言没注意到苏暖的异样，还在啧啧称奇，“虽然没指名道姓，但直接点出人家方案的核心冗余，还给出了优化方向……啧啧，这‘动态哈希映射’用得妙啊！不知道是哪个大神提的思路，被冰山看上了……”
苏暖盯着屏幕上那冷冰冰的两行字，再联想到凌曜在阅览室里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又混杂着一丝被认可的战栗。
他看到了她的想法。
他采纳了。
他甚至不屑于掩饰，直接在论坛点出，却只字不提她。
这算什么？剽窃？还是……一种冷酷的、居高临下的认可？
就在苏暖心乱如麻之际，顾言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指着不远处图书馆顶层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兴奋地压低声音：“快看快看！冰山在看你！”
苏暖猛地抬头。
顶层阅览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挺拔冷峻的身影。凌曜站在那里，垂着眼眸，目光穿透遥远的距离和玻璃幕墙，精准地落在了……露天咖啡座的方向。
午后的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却融化不了他眼神里那深潭般的沉静和……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
隔着熙熙攘攘的校园人流和喧嚣，苏暖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片深邃的冰湖里。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但那道目光的存在感却无比强烈，带着无形的重量，让她握着柠檬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冰凉。
他……在看什么？看顾言？还是……在看她？
顾言则唯恐天下不乱地掏出手机，飞快地对着顶层那个身影和苏暖的方向，“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闪光灯在阳光下并不明显，但苏暖的心却猛地一跳。
“喂！你干嘛！”她想去抢手机。
顾言敏捷地躲开，晃着手机，笑容狡黠得像只狐狸：“嘿嘿，捕捉‘冰山远眺’珍贵画面！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小学妹，你可是背景板女主角哦！”
苏暖：“……”
她看着顶层那个依旧伫立的身影，再看着身边嬉皮笑脸的顾言，只觉得新学期的麻烦，似乎才刚刚开始。而那张被顾言抓拍的照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知又会激起怎样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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