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带着雪松冷香和体温的深灰色西装外套，像一个滚烫的烙印，沉甸甸地压在苏暖的心上，也实实在在地压在她的椅背上。她僵坐了不知多久，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她混乱的心跳。
实验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凌曜离开时带起的微冷气流，和他留下的、那不容忽视的温暖气息。
她终于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像是拆解一枚定时炸弹般，将肩膀上的外套取了下来。布料上属于他的体温还未完全散去，熨帖着手心。她捧着这件价值不菲、剪裁完美的外套，感觉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还给他。
必须还给他。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为了平息自己内心那场毫无章法的风暴，她都必须立刻、马上把这件外套处理掉。
可是……怎么还？
直接送去他办公室？去图书馆顶层找他？还是……等他下次来实验室？
每一种设想都让她头皮发麻。尤其是想到要当面递给他，还要说点什么……“凌同学，谢谢你的外套？”光是想象那个场景，苏暖就觉得脸颊又开始升温。
最终，她选择了一个看似最稳妥、也最怂的方式——把外套仔细地挂在实验室门后的衣帽架上。那里通常是放白大褂或临时外套的地方。等他下次来，自然就能看到，拿走了事。神不知鬼不觉。
做完这一切，苏暖长长吁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强迫自己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未完成的异常处理模块上。然而，代码在眼前跳跃，思绪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件挂在门后的外套，飘向顾言那句石破天惊的“冰山那手艺……啧啧，深藏不露啊”。
粥……真的是他熬的。
那这外套……也是他主动披上的。
凌曜……
苏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试图将这些混乱的念头甩出去。她需要冷静！需要专注！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连绵的声响。夜色渐浓，实验室里只有屏幕的光和窗外路灯透进来的、朦胧的光晕。
苏暖沉浸在对一个复杂异常处理逻辑的调试中，时间悄然流逝。当她终于解决了一个关键卡点，揉着发酸的脖子看向时间时，才发现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宿舍楼都快门禁了。
“糟了！” 她低呼一声，连忙保存文件，关闭电脑。抓起自己的帆布包，匆匆走向门口。
手刚搭上门把手，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门后衣帽架上。
那件深灰色的西装外套，依旧安安静静地挂在那里。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沉默的剪影。
他……没来拿？
他今天不会来了吗？
苏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一种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的情绪涌了上来。她犹豫了几秒，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外套取了下来。
总不能让它一直挂在这里吧？万一丢了……她可赔不起。算了，好人做到底，带回去，明天再想办法处理。
她将外套小心地叠好，抱在怀里。那熟悉的雪松冷冽气息再次萦绕鼻尖，带着雨夜的微凉。她拉高自己卫衣的领子，将脸埋进去几分，抱着外套快步走出了信息中心。
雨夜的风带着湿冷的寒意扑面而来。苏暖没带伞，只好把帆布包顶在头上，抱着外套冲进雨幕。雨丝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
就在她埋头疾走，想着赶紧冲回宿舍时，一道刺眼的车灯划破雨幕，由远及近，稳稳地停在了她前方的路沿边。
黑色的车身线条流畅而低调，在雨水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泽。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在雨夜灯光下更显冷峻深邃的侧脸。
是凌曜。
他就坐在驾驶座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目光透过雨帘，精准地落在了抱着他的外套、在雨中小跑、略显狼狈的苏暖身上。
苏暖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整个人瞬间僵住。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滴落，模糊了视线。她怀里抱着的外套，此刻感觉像个烫手山芋，不，是罪证！
他怎么在这里？！是碰巧？还是……特意？
凌曜的目光在她被雨打湿的头发和肩膀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朝副驾驶座的方向，微微偏了下头。
意思再明显不过：上车。
苏暖抱着外套，站在冰冷的雨里，内心天人交战。上车？和他单独待在封闭的车里？光是想想就让她呼吸困难。不上？抱着他的外套在雨里淋成落汤鸡？好像更傻……
就在她犹豫的几秒钟内，凌曜似乎失去了耐心。他推开车门，长腿一迈，直接下了车。雨水瞬间打湿了他昂贵的皮鞋和西裤裤脚，他却浑然不觉。
他几步就走到苏暖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风雨，也带来更强烈的压迫感。他伸出手，目标明确——不是拉她，而是直接拿走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件属于他的西装外套。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外套被拿走，怀里一空，冰冷的雨丝瞬间侵占了刚才被外套护住的区域，苏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凌曜拿到外套，并没有立刻走开。他低头看了一眼被苏暖抱得有些皱、还沾了点雨水的外套，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些。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苏暖再次目瞪口呆的事。
他展开那件宽大的西装外套，手臂一扬，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再次——将外套披在了苏暖身上！
而且，这次他不仅披上了，还顺手将外套的衣襟在她身前拢紧了一些！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苏暖卫衣的领口，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 苏暖彻底傻了，像个木头人一样僵在原地，任由他摆布。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她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凌曜那张在雨夜灯光下轮廓分明的脸。他靠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睫毛上沾染的细小水珠，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出的、微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额头。
他为什么要……再给她披上？明明外套都淋湿了！
凌曜似乎没打算解释。他拢好衣襟，确认那件宽大的外套将她裹得严实了些，挡住了更多的风雨，这才收回手。他的目光在她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扫过，那深邃的眼眸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幽深。
“上车。”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带着雨水的湿气，却比刚才的命令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或者，是别的什么？
苏暖的脑子已经完全宕机了。所有的逻辑、矜持、疑问，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势的、带着体温的再次“包裹”击得粉碎。她像个提线木偶，在凌曜无声的注视下，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绕到副驾驶那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车内空间宽敞而私密，弥漫着一种高级皮革和凌曜身上特有的雪松冷香混合的气息，温暖而干燥。
凌曜也坐回了驾驶座，随手将那件再次沾湿的外套丢在了后座。他没有立刻开车，而是抽了几张纸巾，递到苏暖面前。
苏暖愣愣地接过，指尖碰到他微凉的指尖，又是一颤。她机械地用纸巾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和湿漉漉的头发，不敢看他。
凌曜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而平稳的轰鸣。黑色的轿车平稳地滑入雨夜的街道，车灯划破雨幕。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雨刮器规律的摆动声和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气氛微妙而紧绷。
苏暖攥着湿漉漉的纸巾，心在胸腔里狂跳。肩膀上的外套残留着他刚才拢紧时的力道和温度，让她无法忽视。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驾驶座。
凌曜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紧绷。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流淌，映照着窗外飞逝的、模糊的光影，也映照着他沉默的轮廓。他什么都没说，仿佛刚才那强势的披衣和催促上车，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
苏暖的勇气，在沉默中一点点积聚。她想起了那碗温润的粥，想起了他在会议上精准的指瑕和眼底的激赏，想起了他郑重归档的报告，也想起了顾言的“深藏不露”……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纸巾，她转过头，目光直视着凌曜冷峻的侧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凌同学，”
“那碗粥……很好喝。”
“谢谢。”
她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在试探，用最直接的方式，去触碰那个被顾言证实的真相。
凌曜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骨节微微泛白。他依旧目视前方，没有转头看苏暖。
车内陷入一种更加凝滞的沉默。雨刮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就在苏暖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像在图书馆顶层那样冷漠否认时，凌曜低沉的声音，带着雨夜特有的磁性，终于响了起来，简短得只有一个字：
“嗯。”
没有否认！
没有解释！
只是一个简单的、意味不明的“嗯”！
苏暖的心跳，因为这个“嗯”字，瞬间飙到了前所未有的高速！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他承认了！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个“嗯”，等于默认了顾言的话！那碗救命的、温润的粥，真的是他亲手熬的！
巨大的冲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席卷了她。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车窗外飞逝的雨幕，掩饰自己通红的脸颊和几乎要失控的心跳。
凌曜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苏暖瞬间扭头的动作和她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根。他紧握方向盘的手指缓缓松开，那冰封般的唇角，在昏暗的车厢内，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车子在女生宿舍楼下稳稳停下。
苏暖几乎是逃也似的解开了安全带，手忙脚乱地去开车门。肩膀上那件外套滑落下来。
“外……” 她想说外套还给你。
凌曜却先一步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穿着。”
“下次，”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我。”
苏暖抱着滑落的外套，动作僵住。下次……还？这意思是……让她继续穿着？还要有下次见面的机会？
她脑子乱成一锅粥，也顾不上细想，抱着外套，含糊地应了声“哦”，然后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推开车门，顶着那件宽大的西装外套，冲进了宿舍楼，消失在门厅的灯光里。
凌曜坐在车里，看着那个抱着他外套、仓皇逃窜的背影消失在楼内，直到宿舍楼的门彻底关上。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雨点敲打着车顶，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冷峻的脸。他点开一个置顶的、备注为“麻烦精”的聊天窗口（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聊天记录），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
最终，他退出了聊天窗口，转而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冰山？大半夜的想我了？” 顾言懒洋洋带着戏谑的声音传来。
“南门，” 凌曜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言简意赅，“转角咖啡馆。”
“十五分钟。”
说完，不等顾言反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发动车子，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雨夜，朝着南门的方向驶去。他需要找个人，谈谈关于“报酬”的事情。毕竟，跑腿的，不能白干。
而此刻，宿舍里的苏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怀里紧紧抱着那件带着雨气和雪松气息的外套，心跳如雷，脸颊滚烫。
凌曜……
那碗粥……
那个“嗯”字……
还有……“下次还我”……
窗外的雨声，仿佛变成了他低沉嗓音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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