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阳光正好。
苏暖站在图书馆顶层专属阅览室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前，心跳得有些快。指尖悬在门禁识别器上，犹豫了几秒，才轻轻按了下去。
“滴——”
门无声滑开。里面依旧是那开阔、安静、弥漫着书卷沉静香气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校园风光尽收眼底。
顾言已经到了。他没像往常那样吊儿郎当，而是难得正经地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没怎么动的咖啡。看到苏暖进来，他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的复杂表情。
“小学妹！快坐！”他招呼着，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苏暖走过去坐下，环顾了一下空旷的阅览室：“这里……凌同学他……” 她担心凌曜随时会出现。
“放心！冰山今天下午有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起码两个小时不会过来！”顾言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压低声音，表情变得神秘兮兮，“我让秘书处的小学弟‘不小心’把他的会议时间延长了半小时。”
苏暖：“……” 果然是顾言的手笔。
“好了，言归正传！”顾言身体前倾，眼神灼灼地看着苏暖，“小学妹，我接下来要说的，是关于凌曜的。一些……他绝不会主动告诉你，甚至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别人提起的事。”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苏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看着顾言认真的表情，预感到这“情报”的分量可能远超她的想象。
“你知道凌曜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吗？”顾言指了指自己的脸，做了个“冰山”的表情，“冷冰冰，拒人千里，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似的？”
苏暖摇摇头。她只知道他家世显赫，能力超群，但性格成因……她从未深究。
“因为他从小，就没得到过多少‘暖’。”顾言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凌家……那个地方，比你能想象的更冰冷，更重利益。”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
“凌曜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顾言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离开了。具体原因，是凌家的禁忌，没人敢提。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件事对凌曜的打击有多大。他才十岁。”
苏暖的心猛地一沉。十岁……失去母亲……她无法想象那个小小的凌曜，在那样一个冰冷庞大的家族里，是如何独自面对那种绝望和孤独的。
“而他的父亲，凌氏现在的掌舵人，”顾言的语气带着一丝冷嘲，“在他眼里，儿子首先是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其次……可能连其次都算不上。凌曜从小接受的就是最严苛的训练，学业、礼仪、商业、格斗……样样都要做到顶尖。达不到要求？惩罚。流露出软弱？呵斥。他几乎没有童年，只有无穷无尽的压力和……孤独。”
顾言的目光看向窗外，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那个在巨大而冰冷的宅邸里，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看书的沉默男孩。
“我和他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因为我妈和他妈……是旧识。”顾言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温柔，“也只有在我家，或者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他才会偶尔……不那么像块冰。但也只是偶尔。大部分时候，他都把自己封闭得死死的。他习惯了用冷漠当盔甲，把所有情绪都压在最深处，因为他知道，在那个家里，暴露任何弱点，都可能成为被攻击的把柄。”
“所以，他成了现在的样子。”顾言转回头，看着苏暖，眼神复杂，“强大，冰冷，掌控一切，却……极度缺乏安全感，也不信任任何人。他习惯用命令和行动解决问题，因为情感表达对他来说，太陌生，也太危险了。”
苏暖静静地听着，只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块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她终于明白，凌曜那拒人千里的冷漠，那精准到冷酷的行动力，甚至那笨拙得近乎别扭的关心（熬粥、披衣、发论文），背后隐藏着怎样深重的伤痕和扭曲的成长环境。
他不是天生冷血，他只是……被冻伤了心。
“那碗粥……”苏暖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怎么会……”
顾言露出一丝苦笑：“说实话，我也吓一跳。他那个厨房，除了定期打扫的阿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我认识他二十年，第一次知道他还会熬粥！而且火候、味道……简直绝了！后来我才想起来，小时候有一次，他发高烧，什么都吃不下，迷迷糊糊的时候说想喝他妈妈熬的那种粥……但没人会做。也许……他是自己偷偷学的？” 顾言耸耸肩，语气带着心疼和无奈，“他就是这样，想要什么，或者想对谁好，只会用这种最笨的、最不直接的方式。”
苏暖的鼻子猛地一酸。她想起了那碗温润的、带着药香的粥，在胃痛难忍、濒临绝望的深夜，给予她的温暖和力量。那不仅仅是一碗粥，那是一个将自己冰封起来的灵魂，笨拙地、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破碎的心底捧出的一点余温，试图去温暖另一个在寒夜里挣扎的人。
“还有昨天那外套，”顾言继续道，“你是没看到，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那语气……啧啧，隔着电话线我都能感觉到他快冻死人了！‘她淋雨了！外套！南门！立刻！’ 啧啧啧，那叫一个急！我猜他肯定是看到系统提示温度骤降，或者监控里看到你缩着肩膀，自己坐不住了！”
顾言模仿着凌曜的语气，惟妙惟肖，却让苏暖的心更加揪紧。那个在雨夜里强势地再次为她披上外套、命令她上车的人……他冷硬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怎样汹涌的担忧？
“小学妹，”顾言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动容的神情，语气认真起来，“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他。凌曜不需要同情。我是想让你明白，他这个人……很复杂，也很笨拙。他喜欢你，关心你，这点我可以百分百肯定！但他表达的方式……可能很怪，很强势，甚至让你觉得不舒服。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正常地去表达‘喜欢’这种感情！他只会用他习惯的、掌控的方式去‘保护’和‘给予’。”
“他就像一只受过重伤的野兽，”顾言比喻道，“警惕性极高，浑身是刺。但一旦他把你划进他的保护圈，他就会用他的方式，倾尽所有地对你好，哪怕这种‘好’带着利爪。你要有耐心，也要……足够勇敢。”
苏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心绪。顾言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理解凌曜的大门。那些矛盾的行为，那些无声的关怀，那些冰冷的表象下笨拙的暖意……此刻都有了清晰的脉络。
“那……他妈妈……”苏暖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疑问，“到底……”
顾言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警告：“别问！小学妹！这个绝对不能问！这是凌曜最深的伤疤，也是凌家最大的禁忌！提都不能提！尤其是在他面前！相信我，后果你绝对不想承受！”
苏暖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点头：“我……我知道了！我不问！”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
阅览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门，被人从外面用极大的力量猛地推开，狠狠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顾言和苏暖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扭头看向门口。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高大挺拔却散发着骇人寒意的身影。
是凌曜。
他显然刚结束会议，甚至可能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深灰色的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紧绷的颈线。他站在那里，周身的气压低得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不再是冰封的湖面，而是燃烧着骇人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黑色火焰！那火焰死死地锁在顾言身上，冰冷、暴戾、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
整个阅览室的气温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
顾言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冰……凌曜？你……你不是在开会吗？”
凌曜没有回答。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重而压抑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脏上。
他径直走到顾言面前，两人身高相仿，但此刻凌曜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绝对上位者的压迫感和狂暴的怒意，让顾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刚才，”凌曜的声音低沉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带着令人胆寒的戾气，“在说什么？”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顾言凌迟。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被触犯绝对禁忌后的狂暴杀意！
顾言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强撑着笑容，试图缓和气氛：“没……没说什么啊！就和小学妹随便聊聊……”
“聊什么？！”凌曜猛地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几乎让顾言窒息，“聊我？聊凌家？还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暴怒，“聊那个——谁准你提她？！”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阅览室里！那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和愤怒，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苏暖被这骇人的气势和凌曜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与暴怒吓得脸色发白，心脏狂跳！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凌曜！如此失控！如此……可怕！却也如此……让人心碎！
顾言彻底僵住了，他知道自己踩到了最不该碰的雷区。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但在凌曜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凌曜死死盯着顾言，胸膛剧烈起伏，那深埋的伤口被狠狠撕开，暴露在空气中，鲜血淋漓。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揪住顾言的衣领，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最终，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发出可怕的“咯咯”声。
他猛地转头，那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扫过旁边脸色惨白、惊惶失措的苏暖。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被窥探最深秘密的暴怒，有被触及逆鳞的痛楚，还有一种……苏暖无法理解的、近乎绝望的冰冷和疏离。
他没有对苏暖说一个字，但那眼神，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
凌曜最后深深地、带着刻骨冰冷地看了一眼顾言，仿佛要将他彻底冻结。然后，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暴风雪般的寒意，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阅览室！门在他身后被摔得震天响！
巨大的摔门声在空旷的顶层回荡，也重重地砸在苏暖和顾言的心上。
阅览室里死一般寂静。
顾言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跌坐回沙发里，脸色灰败，喃喃道：“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苏暖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她看着凌曜消失的方向，耳边还回响着他那声撕裂般的质问，眼前是他那双燃烧着痛苦与暴怒的、如同深渊般的眼眸。
她终于明白了顾言那句“后果你绝对不想承受”的分量。
也终于触碰到了，凌曜心底那片最冰冷、最黑暗、也最疼痛的禁区。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苏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
“他妈妈……”苏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看向失魂落魄的顾言，“到底……怎么了？”
顾言抬起头，看着苏暖苍白而关切的脸，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
“他妈妈……在他十岁生日那天……”
“自杀了。”
“就在……凌家的主宅里。”
“从那以后，‘妈妈’这个词，在凌曜面前，就是绝对的……禁忌。”
苏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窒息般的悲伤和心疼瞬间将她淹没。
十岁……
生日……
自杀……
凌曜……
那个在雨夜里为她披上外套的凌曜……
那个笨拙地为她熬粥的凌曜……
那个在专业领域如同灯塔般指引她的凌曜……
他冷漠坚硬的外壳之下，究竟包裹着怎样一颗……早已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心？
她猛地转身，朝着凌曜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凌曜！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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