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枕头下震动第五次的时候，我终于从混沌的睡梦中挣扎着睁开眼睛。凌晨四点半的杭州，窗外还是一片漆黑。我眯着眼看向屏幕，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妈妈。
"喂？妈？"我的声音因为刚醒而嘶哑。
"小苗，你爸......你爸他......"妈妈的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子，背景音里混杂着刺耳的救护车鸣笛。
我猛地坐起身，手指死死攥住被角："爸怎么了？"
"心脏病发作，现在送去市中心医院了......医生说可能要手术......"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怎么订到最早一班高铁，又是怎么拖着行李箱冲出家门的。清晨的冷风刮在脸上，我才发现自己忘了穿外套，也忘了梳头。
高铁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我盯着手机里保存的那张全家福——去年春节拍的，爸爸搂着我和妈妈，背后是青江镇的老房子。他的笑容那么精神，谁能想到......
手机震动打断了我的思绪。一条微信消息弹出来，来自林小雨："小苗，听说你爸住院了？需要帮忙吗？我在青江镇卫生局实习，可以帮你问问专家。"
我正要回复，又一条消息跳出来，是个陌生号码："我是柯阳。听说俞叔叔住院了，我表哥在市中心医院心外科，已经联系好了床位和主治医生。你到站后直接来3号楼12层。"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柯阳？我们上次联系是什么时候？大三那年春节，他给我发过一条群发的拜年短信，我回了个表情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车窗反射出我苍白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四年了，我们居然就这样断了联系。而现在，在我最慌乱无助的时刻，他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
高铁到站后，我几乎是跑着冲出站台。出租车在市中心医院门口停下时，我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3号楼12层。电梯门一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走廊尽头的护士站前，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正在和护士交谈。他穿着深蓝色衬衫，肩膀比记忆中宽厚了许多。
"柯阳？"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转过身来。四年的时光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下颌线条更加分明，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和记忆中一样。
"小苗。"他快步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我手中的行李，"俞叔叔刚做完检查，情况稳定，暂时不需要手术。"
我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柯阳一把扶住我的胳膊，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
"慢点，我带你过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一根可以依靠的浮木。
病房里，爸爸正睡着，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妈妈看见我，红着眼圈抱住我："没事了，医生说幸亏送来得及时......"
我轻轻握住爸爸的手，那双手曾经能轻松地把我举过头顶，现在却插满了管子，冰凉得吓人。
"这位是......"妈妈疑惑地看向我身后的柯阳。
"阿姨好，我是柯阳。"他微微欠身，"我表哥是这里的心外科医生，他来看过俞叔叔的情况了，说只要按时用药观察，应该不用手术。"
妈妈连连道谢，柯阳只是摇摇头："我和小苗是同学，应该的。"
同学。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我一下。我们曾经是比同学更特别的存在，不是吗？
走廊上，护士来催缴费。我这才想起自己匆忙出门，根本没带够钱。柯阳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我先垫上吧，你之后方便了再还我。"
"不用，我......"
"就当是借你的。"他不由分说地把卡递给护士，"密码是910715。"
我的生日。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还记得？
缴费回来后，柯阳递给我一杯热咖啡："你看起来需要这个。"
"谢谢。"我接过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立刻缩了回来，"你怎么知道我爸爸住院的？"
"我妈和你妈还在同一个菜市场买菜。"柯阳笑了笑，"今早她打电话说看见俞叔叔被救护车接走，我就立刻联系了我表哥。"
我低头盯着咖啡杯："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他顿了顿，"我们......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最后一次见面还是高考结束后的同学聚会，那天他穿着白色T恤，在KTV里唱了一首《同桌的你》，所有人都起哄说他是唱给我听的，而我红着脸躲去了洗手间。
"你毕业后......留在杭州了？"柯阳问。
"嗯，在一家设计公司做平面设计。"我抬头看他，"你呢？听说你在市建筑设计院实习？"
柯阳略显惊讶："你怎么知道？"
"林小雨告诉我的。"我撒了个小谎。其实是从他半年可见的朋友圈里看到的，那条动态只发了一张办公桌的照片，配文"新的开始"，但我一眼就认出了设计院特有的蓝色文件夹。
"嗯，实习三个月了。"柯阳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似乎想说什么，又被护士的呼喊打断。
"家属！3床家属来一下！"
接下来的三天，我几乎住在了医院。柯阳每天都会来，有时带水果，有时带换洗衣物给我妈妈。第四天凌晨，爸爸的监测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我吓得从陪护床上跳起来，值班医生冲进来时，我已经哭得浑身发抖。
一只温暖的手按在我肩上。柯阳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把我拉到走廊上："别怕，只是仪器接触不良。"
"你怎么......"
"我猜你今晚会害怕。"他递给我一条围巾，"外面下雨了，有点冷。"
我这才发现窗外正下着倾盆大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脚步声。柯阳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衬衫肩膀湿了一大片。
"你冒雨来的？"
他笑了笑："反正睡不着。"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他刚加班完一个通宵，直接就从公司赶来了医院。
爸爸的病情稳定后，柯阳来的次数少了些，但每天都会发消息询问情况。一周后的早晨，主治医生宣布爸爸可以出院了，我长舒一口气，决定去医院花园透透气。
初秋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肩上，我坐在长椅上，翻看着手机里堆积如山的工作邮件。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看见柯阳拿着一叠文件走来。
"出院手续办好了。"他坐到我旁边，身上有淡淡的木质香水味，"这是医嘱和药单，我都标注好了。"
我接过文件，发现每一页都用便利贴标记得清清楚楚，甚至画了小图标区分早晚用药。这种细致入微的风格，太柯阳了。
"你实习不忙吗？天天往医院跑。"
"还好。"他望向远处的银杏树，"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我的心突然提了起来："什么？"
"大二那年，你是不是给我寄过一张明信片？从杭州西湖寄来的。"
我愣住了。那张印着雷峰塔的明信片，我只写了一句话："这里的夕阳和青江镇的很像。"没有署名，也没有地址，只写了"青江镇中学 柯阳收"。
"你收到了？"
"没有。"柯阳摇摇头，"是门卫大叔退休前整理物品时发现的，他托学弟转交给我，已经是半年后的事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那时候我刚和初恋男友分手，一个人坐在西湖边，突然很想念青江镇的夕阳，和那个曾经陪我看夕阳的人。
"我后来去杭州找过你。"柯阳突然说。
"什么？"我震惊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大三的国庆假期。"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我按照你大一发的朋友圈定位，找到你们学校，在宿舍楼下等了一整天。"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和室友去了上海，发了一堆外滩的照片。而他，就那样孤零零地在我的宿舍楼下等了一天？
"为什么不告诉我？"
柯阳笑了笑："看到你玩得开心的照片，觉得没必要打扰了。"
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突然意识到，这四年里，我们虽然断了联系，但他似乎一直在某个角落，默默关注着我的生活。
"柯阳。"我轻声叫他的名字，"谢谢你。"
"谢我什么？"
"所有。"我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谢谢你冒雨来医院，谢谢你......曾经去找过我。"
他静静地看着我，目光中有种说不清的情绪。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十八岁的柯阳，那个在江边和我拉钩的少年。
"小苗。"他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该回去帮俞叔叔收拾东西了。"
我们并肩走回病房楼，秋风吹起他的衣角，偶尔擦过我的手臂。四年时光筑起的高墙，似乎在这一刻，悄悄裂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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