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用再观察几天吗？"我第三次问主治医生，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
医生笑着摇摇头："俞小姐，您父亲的各项指标都很稳定，按时吃药、定期复查就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柯阳，"况且有小柯在，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联系我。"
就这样，住院两周后，爸爸终于可以回家了。我原计划第二天就回杭州，但看到妈妈眼下浓重的黑眼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妈，我再留一周吧。"收拾病房时我突然说，"正好把年假用完。"
妈妈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起来："真的？那......要不要叫柯阳来家里吃饭？这次多亏他帮忙。"
我叠病号服的手顿了一下。自从那天的银杏树下的谈话后，柯阳每天都会发消息询问爸爸的情况，但我们再没见过面。
"他工作挺忙的吧。"我含糊地回答。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柯阳的信息："俞叔叔出院手续办完了吗？需要接送吗？"
我盯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人是有心灵感应吗？
"刚办完，不用麻烦了，我们打车就行。"我回复道。
消息刚发出去就显示已读，紧接着对话框上方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持续了足足半分钟。
"周六同学聚会，林小雨组织的，你去吗？"
我眨了眨眼。同学聚会？自从大二那年春节参加过一场后，我就再也没去过。那些熟悉的名字如今已经变得陌生，就像......就像我和柯阳之间曾经那样。
"都有谁去？"我谨慎地问。
"就高中那几个，陈昊、王静、林小雨和她男朋友。"柯阳回复得很快，"如果你去，我也去。"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一拍。这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我在他才去，还是单纯告知？成年人的社交礼仪里，这种话到底该怎么解读？
"好啊。"我最终回复道，又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你要不要......明天来我家吃饭？我妈一直说要谢谢你。"
这次"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更久。
"好，几点？"
放下手机，我发现自己的掌心微微出汗。不过是一顿普通的家常饭，为什么我会紧张得像要去面试？
第二天上午，我破天荒地早起洗了头，甚至翻出了从杭州带回来的那瓶香水，在手腕上喷了一点又觉得太刻意，赶紧用水冲掉。
门铃响起时，我正在厨房帮妈妈切水果。听到妈妈惊喜的招呼声，我深吸一口气才走出去。
柯阳站在玄关，手里提着两袋水果和一盒保健品。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休闲裤，比医院见面时更随意些，头发似乎刚剪过，露出清晰的额头轮廓。
"阿姨，这是给俞叔叔的灵芝粉，对心脏好。"他礼貌地递过礼物，目光越过妈妈落在我身上，"小苗。"
我这才发现自己还举着切水果的刀，赶紧放下："你来啦。"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空气突然变得奇怪起来。在医院时，我们有爸爸的病情作为话题缓冲，现在突然面对面站在我家的客厅里，那些被时间冲散的熟悉感还没完全找回来，却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生疏与......期待？
午餐比想象中轻松。柯阳和爸爸聊着青江镇这些年的变化，偶尔提到一些老同学的近况。我安静地吃着饭，偷偷观察他说话时的样子——比以前更沉稳了，但说到有趣的地方，眼角还是会微微弯起，和高中时一模一样。
"小柯现在有对象没有？"妈妈突然问道，我差点被汤呛到。
柯阳的筷子停在半空："还没有，工作比较忙。"
"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说忙。"妈妈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小苗也是，在杭州那么久，连个男朋友都不找。"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妈！"
柯阳低头喝了口汤，嘴角微微上扬。这个表情我太熟悉了——他在憋笑。
饭后，妈妈坚持要柯阳带我出去走走："小苗难得回来，整天闷在家里陪我们老人多没意思。"
于是我们莫名其妙地来到了青江镇唯一一家奶茶店，正是高中时林小雨想拉我去的那家。
"你记得吗？"我咬着吸管说，"高三那年这家店刚开张，小雨非要来，结果被李老师抓到，罚我们写了三千字检讨。"
柯阳点点头："记得。那天我本来要去图书馆，看见你被罚站，就站在马路对面等了你两个小时。"
我震惊地看着他："你等了？我以为你只是路过！"
"不是路过。"他轻轻搅动着杯里的冰块，"那天是你的生日，我买了本建筑图集想送给你。"
我的心突然漏跳一拍。原来他记得，一直都记得。
"后来呢？"
"后来看你被训得那么惨，就没敢送。"柯阳笑了笑，"那本书现在还在我书架上。"
阳光透过奶茶店的玻璃窗照在他的侧脸上，我恍惚间看到了十八岁的柯阳，那个在江边和我拉钩的少年。四年分离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似乎松动了一些。
周六的同学聚会比想象中热闹。林小雨见到我时尖叫着扑上来，差点把我撞倒："俞小苗！你居然真的来了！"
聚会选在一家新开的KTV，和六年前我们毕业聚会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陈昊和王静已经结婚了，正忙着给大家看婚礼照片。林小雨和她男朋友在合唱情歌，跑调得令人发指。
我和柯阳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礼貌的距离。
"要喝什么？"他问。
"柠檬水就行。"
柯阳点点头，起身去拿饮料。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这种奇怪的氛围——既熟悉又陌生，既亲近又克制。
"所以，"林小雨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和柯阳现在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我假装听不懂，"就是老同学啊。"
"得了吧。"她翻了个白眼，"谁家老同学会天天往医院跑？听说他还帮你垫了医药费？"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我和柯阳到底是什么关系？青梅竹马？老同学？还是......更复杂的存在？
柯阳拿着饮料回来，及时解救了我的尴尬。他递给我一杯柠檬水，自己拿了瓶啤酒。我们的手指在杯壁触碰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电流似乎从指尖窜上来。
"还记得高三那年，你在这里唱过《同桌的你》吗？"我试图找个安全话题。
柯阳的耳尖突然红了："你还记得？"
"当然，全班都起哄说是唱给我的。"我笑着喝了一口水，"气得张婷婷摔门走了，她那时候不是暗恋你吗？"
"我不知道。"柯阳摇摇头，"我那时候只......"
他的话被陈昊的大嗓门打断："柯阳！来唱一首！当年你的《同桌的你》可是经典！"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柯阳无奈地接过话筒。音乐响起时，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唱起了《年少有为》。
不是《同桌的你》，而是一首关于遗憾与成长的歌。他的声音比高中时更加低沉，唱到"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时，目光落在我身上，又很快移开。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聚会结束后，柯阳坚持送我回家。夜风微凉，我们沿着江边慢慢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你什么时候回杭州？"他终于开口。
"后天。"我踢了一颗小石子，"公司只批了两周假，已经超了。"
"嗯。"他点点头，"我送你到车站吧。"
"不用麻烦，我打车就行。"
"不麻烦。"柯阳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江水，"我想送。"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我胸口发紧。我们站在江边的栏杆旁，月光洒在水面上，碎成无数银色的光点。
"青江镇变化真大。"我没话找话。
"有些东西没变。"柯阳轻声说。
我转头看他，发现他正注视着我，目光深沉而温柔。那一刻，我忽然有种冲动，想问问他这四年是怎么过的，想告诉他我在西湖边写那张明信片时的心情，想......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我的上司。
"小俞，那个品牌方案客户急着要，你能不能提前回来？"上司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打破了夜晚的魔法。
挂掉电话，我沮丧地叹了口气："公司催我明天就回去。"
柯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恢复平静："我明天上午有会议，但下午可以送你去车站。"
"真的不用......"
"让我送吧。"他打断我，声音轻柔却坚定，"就当是......完成一个仪式。"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点了点头。
第二天下午，柯阳如约出现在我家门口。他换了件浅蓝色衬衫，头发微微湿润，像是刚洗过。妈妈往我行李箱里塞了各种家乡特产，又硬塞给柯阳一罐自己腌的酱菜。
"有空常来玩啊小柯。"妈妈的话里有话，"小苗不在的时候也可以来。"
我假装没听懂，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向柯阳的车——一辆低调的灰色轿车，内饰干净简洁，后座放着几本建筑杂志和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外套。
去车站的路上，我们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杭州的天气，青江镇的新商场，爸爸的康复计划。谈话断断续续，像是两个不太熟的同事在努力避免冷场。
车站大厅熙熙攘攘，电子屏上不断刷新着车次信息。我取完票，转身发现柯阳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还有二十分钟。"他递给我一杯，"你最喜欢的香草拿铁。"
我接过咖啡，指尖相触的瞬间，那种微弱的电流感又来了。他还记得我喜欢喝什么，就像记得我的生日，记得我喜欢香草味的冰淇淋一样。
"谢谢。"我小声说，"这半个月......谢谢你。"
柯阳摇摇头："不用谢。"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小苗，我们......"
广播突然响起，我的车次开始检票了。
"我该走了。"我拎起背包，突然有些不舍，"你......要说什么？"
柯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笑了笑："没什么，路上小心。"
我点点头，拖着行李箱走向检票口。走到一半，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突然转身跑回他面前。
"柯阳。"我深吸一口气，"等我下次回来，我们一起去吃小学门口那家糯米糍吧，听说还在开。"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点亮的星星："好。"
"那......再见。"
"再见。"
我转身走向站台，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回杭州的高铁上，我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思绪万千。这半个月发生的一切像一场梦——爸爸的病，医院的日夜，与柯阳的重逢，还有那些未说出口的话。
手机震动，是柯阳的消息："到家了说一声。"
我盯着屏幕，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这个曾经在我生命中消失四年的人，现在又回来了，以一种更加成熟却依然温柔的方式。
回到杭州的公寓，我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给柯阳发消息："到了。"
他回复得很快："好好休息。"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我盯着手机看了很久。我想起他唱《年少有为》时的眼神，想起他在江边说"有些东西没变"时的语气，想起车站里那句没说完的"我们......"
躺在床上，我翻出手机里那张高中毕业照。照片上的柯阳站在我斜后方，目光没有看镜头，而是落在我的背影上。
四年分离，半个月重逢。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窗外，杭州的夜空繁星点点。我忽然想起青江镇的月光，和月光下那个欲言又止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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