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上的设计稿已经修改了第七遍，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会议室里空调开得太足，冷风直往脖子里钻，但我的手心却全是汗。
"俞设计师，客户还是不满意主视觉的配色。"项目经理敲了敲桌子，"他们说太素了，想要更'冲击力'的效果。"
我咬紧后槽牙，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是一个高端茶叶品牌的设计案，"素雅"本来就是客户brief里明确要求的核心调性。但现在，因为市场部某位领导的个人喜好，我们就要把精心设计的水墨风格改成大红大紫的"冲击力"？
"我知道了，明天上午提交新方案。"我尽量平静地回答。
散会后，我瘫在办公椅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被反复推翻的方案了。自从上个月公司重组后，我的创意似乎总是碰壁，不是客户挑剔，就是新来的总监否决。
"需要咖啡吗？"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我抬头，看见林嘉伟站在我桌前，手里拿着两杯星巴克。他穿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领带松开些许，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线。作为公司空降的设计总监，三十五岁的林嘉伟已经在短短两个月内成为了全公司女同事的焦点。
"谢谢，不用了。"我礼貌地笑笑，"我待会儿还有个视频会议。"
林嘉伟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那个茶叶案子，不是你的问题。"他推过来一杯拿铁，"客户市场部换了个土老板的女婿，审美还停留在乡镇KTV水平。"
我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林嘉伟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他总能精准地找到每个人的笑点，这种洞察力让他在公司如鱼得水。
"其实你的原方案很好。"他压低声音，"明天我带你去见客户，我有办法让他们接受最初的设计。"
"真的？"我惊讶地看着他，"可陈总说......"
"陈总那边我来处理。"林嘉伟站起身，顺手整理了一下袖口，"相信我。"
他离开后，我盯着那杯拿铁发呆。林嘉伟的"特别关照"最近越来越明显，从修改意见上的便利，到偶尔的咖啡和午餐邀约。公司里已经开始有风言风语，说我靠"特殊关系"获得了重点项目。
手机震动打断了我的思绪。是妈妈发来的消息："小苗，周六是你生日，回来吗？"
我这才惊觉生日快到了。二十五岁，距离我和柯阳那个"三十岁约定"已经过去了一半的时间。自从上次爸爸生病回家后，我和柯阳恢复了偶尔的联系，但仅限于朋友圈点赞和节日问候。那种车站分别时的微妙氛围，似乎随着回归日常生活而逐渐淡去。
"今年太忙了，不回去了。"我回复道，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第二天，林嘉伟果然如约带我去见了客户。在他的周旋下，客户最终接受了原方案，只做了细微调整。回公司的路上，他提议去喝一杯庆祝。
"就当是提前庆祝你生日。"他笑着说，"我记得员工档案里你是这周六生日？"
我微微一怔。他连这个都记得？
暮色中的酒吧灯光昏暗，林嘉伟点了两杯威士忌。酒精作用下，他的话比平时更多，谈起他在伦敦留学的经历，谈起他离婚后的单身生活，谈起他对中国设计的见解。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成熟、风趣、事业有成。
"小苗，你有男朋友吗？"他突然问道。
威士忌呛在我的喉咙里："没、没有。"
"那周末我请你吃生日晚餐吧。"他的目光直视着我，"米其林三星，我订好位置了。"
这不是询问，而是通知。林嘉伟的风格一向如此——自信到近乎强势。我本该感到被冒犯，但酒精和连日来的工作压力让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周六早晨，我被门铃声吵醒。开门后，一束巨大的红玫瑰几乎占据整个视线。
"林先生送您的花。"快递员递过花束，"还有张卡片。"
我关上门，把花放在餐桌上。卡片上写着："今晚七点，我来接你。——嘉伟"
玫瑰的香气在公寓里弥漫，浓郁得有些刺鼻。我盯着那束花，突然想起大学时看过的一句话：红玫瑰是爱情最直白的告白。但此刻，我心里涌起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抗拒。
手机响起，是林小雨的视频通话。我接通后，她夸张的尖叫声立刻传来："哇！谁送的玫瑰？终于有人追我们俞大设计师了？"
"只是同事。"我轻描淡写地说，把手机摄像头移开花束，"公司新来的总监。"
"帅吗？多金吗？单身吗？"小雨连珠炮似的问题让我哭笑不得。
"都符合，但是......"我犹豫了一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小雨翻了个白眼："大小姐，你都单身三年了，还挑三拣四？"
我正想反驳，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朋友圈提醒——柯阳更新了状态。我的心跳莫名加速，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那条动态。
一张照片：柯阳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拿着一个水晶奖杯。配文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感恩"。
我放大照片，仔细看他身后的背景板——"第六届青年建筑师新锐奖"。这是行业内有分量的奖项，我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一股自豪感突然涌上心头，比我自己的设计获奖还要强烈。
"喂！你在听吗？"小雨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你刚才表情好奇怪，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我匆忙说，"柯阳得了个建筑奖。"
"柯阳？"小雨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你俩还有联系？上次同学聚会我就觉得不对劲......"
"没有，只是刚好看到朋友圈。"我打断她，"我得去准备晚上的约会了，先挂了。"
放下手机，我再次点开柯阳的朋友圈。想点赞，又觉得太刻意；想评论恭喜，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终，我只是默默保存了那张照片，然后关掉了界面。
傍晚，我换上一条黑色连衣裙，化了精致的妆。林嘉伟准时出现在楼下，他穿着深蓝色西装，手里拿着一个丝绒首饰盒。
"生日快乐。"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钻石项链，"我帮你戴上？"
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银链子——那是大学毕业后用第一份薪水买的，已经很旧了，但我一直舍不得换。
"这太贵重了......"我后退半步。
"配你刚好。"林嘉伟不由分说地走到我身后，手指轻轻拂过我的后颈。他的触碰让我浑身僵硬，但出于礼貌，我没有躲开。
晚餐在一家能俯瞰全城的高空餐厅。林嘉伟点了最贵的套餐和一瓶年份红酒。席间，他谈起公司即将启动的新项目，暗示可以让我担任主设计师。
"当然，这需要你付出更多时间和精力。"他意味深长地说，"比如，下班后的'头脑风暴'。"
红酒在我喉咙里泛起苦涩的味道。我放下酒杯，突然觉得疲惫不堪。窗外城市灯火璀璨，但我只想回到我那间小公寓，换上睡衣，看一集无聊的综艺。
"林总监。"我深吸一口气，"关于工作，我希望能在办公室的正式场合讨论。"
林嘉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又恢复微笑："当然，我只是随口一提。"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凝滞。林嘉伟似乎也意识到今晚的进展不如预期，没有再提项链和工作的事。他在我公寓楼下停下车，礼貌地道了晚安。
"谢谢晚餐。"我解开安全带，"项链我明天还给你。"
"留着吧。"他笑了笑，"总有一天你会愿意戴的。"
走进电梯，我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公寓门前的走廊灯坏了，我摸索着钥匙，突然踢到一个方形的物体。
借着手机光亮，我发现那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快递盒，上面贴着"易碎品"标签，但没有寄件人信息。我疑惑地抱起盒子，它比想象中要重。
打开门后，我把盒子放在茶几上，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我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一座精致的江南水乡建筑模型，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模型底座刻着一行小字："给25岁的小苗"。
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谁送的。十五岁那年，我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类似的模型，当时缠着妈妈要买，却因为价格太贵被拒绝了。后来我向柯阳抱怨过这件事，他居然还记得？
我颤抖着手指抚摸模型的屋檐，突然在桥下发现了一个微型信封。打开后，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少年稚嫩的笔迹："如果到了三十岁，我们都还没找到合适的人，我们就结婚吧。"
是我们十五岁那年写下的约定纸条。
我的眼眶突然湿润了。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直保存着这张纸条，而我那份早已在几次搬家中不知所踪。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生日快乐。模型是我亲手做的，希望你喜欢。——柯阳"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最终，我回复了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然后我取下脖子上的钻石项链，放回首饰盒，重新戴上了那条旧银链子。
那晚，我梦见自己回到了青江镇的江边。柯阳站在夕阳下，手里拿着那个建筑模型，对我说："你缺少的拼图，在这里。"
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窗外，城市的黎明刚刚降临，淡蓝色的天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我伸手摸了摸床头柜上的模型，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林嘉伟的玫瑰和钻石让我如此不适。
因为它们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那个了解我所有过去，记得我十五岁时想要什么礼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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