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绣鞋

沈砚之反手将谢临渊推出门槛，自己却被一股无形的力拽得踉跄。回头时，帷幕后的影子已经垂落一只手，指甲泛着青黑，正慢悠悠地摩挲供桌边缘，带起一串细碎的木屑。

“走！”他吼出声，却发现喉咙像被塞进团湿棉絮，声音闷得像从瓮里传出来。腰间的玉佩突然炸开，碎成三瓣，其中一瓣弹到红绣鞋上，竟像遇水般融了进去。

谢临渊在外头拽他的胳膊，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沈砚之的袖口已经湿透，不是汗，是那种带着土腥气的水，和祠堂地上的水渍一模一样。“你的手！”谢临渊突然惊叫，沈砚之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爬满了细密的红痕，像被无数只小手攥过。

帷幕后的影子动了，这次不是推，是撞。整面供桌都在晃，牌位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地上发出骨头碎裂般的声响。沈砚之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些掉落的牌位背面，都用朱砂画着小小的“对”字。

“他们没走干净。”谢临渊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黄布包，里面是半块发黑的糕点，“这是我哥当年揣在兜里的，他说……祠堂里的东西爱吃甜的。”

糕点刚放在地上，就被什么东西拖进了墙缝。紧接着，墙里传来含糊的咀嚼声，那面鼓胀的帷幕慢慢瘪下去，露出后面斑驳的墙皮，上面用指甲刻着歪歪扭扭的字：“差一个”。

沈砚之突然想起那双红绣鞋。此刻鞋头的并蒂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露出底下更陈旧的针脚，绣的不是花，是两个交缠的人影，一个缺了左腿，一个没了右臂。

“是当年做鞋的人。”沈砚之的声音发僵，他小时候听奶奶说过，二十年前村里有个绣娘，女儿病死在祠堂，她疯了似的往祠堂跑，从此再没出来，“她在等自己的鞋。”

话音刚落，那双红绣鞋突然自己立了起来，鞋跟在青砖上敲出“笃笃”的声，像有人穿着它在走路。更诡异的是，鞋里慢慢填满了东西，不是脚，是湿漉漉的稻草，顶端还露出几缕灰白的头发。

帷幕彻底垂落了，后面空荡荡的，只有墙角的水渍重新漫上来，这次浮着的不是瓷片，是半只绣鞋，针脚和那双红绣鞋一模一样，只是更小，像是孩童穿的。

“还差一只。”谢临渊突然瘫坐在地，他看着自己的脚边，不知何时多了片碎布，是从沈砚之袖口勾下来的，上面沾着的水渍里，正慢慢晕出个“等”字。

沈砚之终于被拽出了祠堂，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门闩落锁的声响里，混着清晰的穿鞋声。他回头看了眼门板，月光下，门板上多了两个并排的鞋印，红得发暗，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

谢临渊攥着那半块玉佩碎片，指节泛白。沈砚之低头看自己的手腕，红痕还在，只是形状变了，像两只交握的手。

远处传来鸡叫，第一声撕破了夜色。祠堂里的声响突然停了，只有门缝里渗出来的水渍，在晨光里慢慢缩成个小小的圆点，像滴没干的血。

“我们得找齐剩下的东西。”沈砚之突然开口，他捡起地上最后一片玉佩碎片，上面还沾着点红绣鞋的丝线，“不然……它们会跟着我们走。”

谢临渊没说话，只是盯着祠堂紧闭的门。门环上的铜锈里，不知何时多了根灰白的头发，和红绣鞋里露出来的那缕，一模一样。

鸡叫第三遍时，祠堂门缝里的水渍彻底干了，只留下圈浅褐色的印子，像块没擦干净的血痂。谢临渊把那半块玉佩碎片揣进怀里，指尖触到布料下微微凸起的硬物——是昨晚从墙缝里掉出来的虎牙，瓷质的，边缘还沾着湿泥。

“去绣娘的老房子看看。”沈砚之突然说，他的手腕还在发烫，红痕褪成了浅粉色，却在皮肤下隐隐游动，像有细小的东西在往骨头里钻。

绣娘的家在村尾，半边屋顶塌了，院子里长满及腰的蒿草，草叶上还挂着晨露，映出灰蒙蒙的天。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股浓重的霉味裹着丝线的腥气涌出来，沈砚之注意到，门框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正字，数到最后一笔突然歪了，像是刻到一半被人拽走了。

堂屋里堆着半筐没绣完的鞋底，针还插在其中一只上，线尾拖在地上，沾着些暗红的碎屑。谢临渊蹲下去翻找，指尖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下——是枚锈迹斑斑的顶针，内侧刻着个“莲”字。

“是绣娘的名字。”沈砚之指着墙角的木箱，箱子没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双童鞋，最小的那双鞋面上，绣着和祠堂里一模一样的并蒂莲，只是针脚松垮，像是临终前匆匆绣完的。

谢临渊突然“啊”了一声，他从童鞋堆里摸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用胭脂写着行字：“囡囡要成对的，娘也得成对。”字迹在末尾处晕开一大片，像滴了泪，又像泼了血。

这时，屋顶传来瓦片滑动的声响，不是风，是有东西在上面走。沈砚之抬头，看见漏光的房梁上挂着件蓝布衫，衣角垂下来，扫过谢临渊的肩膀，带着刺骨的凉。

“她在这里。”谢临渊的声音发颤，他指着布衫的袖口，那里缝着块补丁，针脚和红绣鞋里的稻草上缠着的线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布衫的领口处，慢慢渗出水来，顺着衣料往下淌，在地面聚成小小的水洼，里面浮着枚银簪，簪头雕的并蒂莲缺了半瓣。

沈砚之突然想起祠堂里的半只小绣鞋。他蹲下身，果然在木箱底下摸到个硬物——是只缺了鞋跟的童鞋，鞋底沾着的泥土里，混着几根灰白的头发，和红绣鞋里的那缕丝毫不差。

“凑齐了。”沈砚之把两只半鞋拼在一起，接缝处严丝合缝，像从来没分开过。就在这时，屋顶的瓦片响得更急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房梁往下爬，祠堂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供桌塌了。

谢临渊抓起那对拼合的童鞋，转身就往门外跑，“得送回去！”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不然她会把我们当新的‘成对’！”

沈砚之跟在后面，跑出院子时回头看了眼，堂屋里的蓝布衫不知何时套在了木桩上，领口的银簪正慢慢往下沉，水洼里的胭脂字迹突然变了，“囡囡”两个字被划掉，改成了两个新鲜的名字——

是他和谢临渊的。

而门框上的正字，最后一笔不知何时补全了，旁边新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