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大学校史馆深处那间供顶尖学生使用的专属阅览室，厚重的橡木镶板墙隔绝尘嚣，沉淀百年的书卷气息混合着昂贵实木抛光剂的甜腻暗香，织成一张无声的网。苏冉独自靠在一张中世纪风格的高背深绒扶手椅里，窗外新雪映着惨白天光，投射在对面空阔墙壁上形成一片刺目的亮斑。
林晞的名字，那国奖榜单上触目的第一行，如同滚烫的铁钎一遍遍在视网膜深处烙烫。神坛之上被他人强占的高位，那纯粹光芒中投射出的漠然——像是灼穿她灵魂的聚光灯。她纹丝不动，指尖在丝绒椅扶手上反复描摹繁复叶脉雕花，冷硬的木刻纹路却抚不平掌心深处被指甲刺出的猩红月痕。那细微的痛感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灼烧，如同神龛在心底崩裂时留下的永恒伤痕。
无声阅览室的门极轻微地滑开，又无声地合拢。许曼秋悄无声息地立在苏冉椅背投下的长长阴影里，如同雕塑凝滞。她的目光精准停驻在苏冉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指尖微微痉挛，苍白皮肤下淡青色血管因压抑而凸起蜿蜒，像束缚着随时会喷薄而出的炽热岩浆。
“我查到了些有趣的东西。”许曼秋的声音低柔得近乎虚幻，指尖在书脊上划过，如同蛛丝拂过精装书的烫金纹路。她将一张折叠整齐的打印纸轻轻放在苏冉扶手旁的阅读台铜鎏金雕花小几上。纸张摊开一角，露出电子显微镜头下被放大到骇人的晶体结构图——完美的金字塔状，冰冷而对称，下方标注着一个简洁而危险的符号：Tl₂(SO₄)₃·5H₂O。“铊，硫酸铊三水合物晶体……”指尖落在那完美的晶格金字塔上，“像不像……来自化学神域本身的艺术品？”
苏冉的视线在许曼秋身上缓缓聚焦，瞳仁深处是冰封荒野般沉静的暗色。没有惊诧，没有质问。那眼神穿透许曼秋的表层，像用无形的探针直接刺入她藏在优雅外表下翻腾的暗流核心。一种彻底的寒意，又是一种彻底的确认。
许曼秋唇角轻扬。苏冉的沉默是默许，是邀请她踏入地狱深渊的投名状。她优雅地斜倚在对面那张椅子的扶手上，身体前倾，拉近与苏冉的距离。檀木书架的暗影笼罩下来，只余两人之间狭窄的光带。
“你看，”许曼秋压低声音，如同一场秘密的布道，眼神在文献图表和苏冉冰冷的侧脸间游移。“它的美，在于……精准、可控、优雅。”她指尖落在打印纸一角，那是一段关于其物理性质的描述：
无色无嗅透明晶体……热稳定性差，易溶于水……急性毒性约为NaCN的1/1000，但具显著延迟性……其可怕之处在于初期症状多被误诊为流感、食物中毒，或神经炎症……如不采用特效解毒剂普鲁士蓝治疗，反复摄入积累可致永久性神经损伤、全身瘫痪乃至死亡……
“延迟性……”许曼秋重复着这个词，如同品尝美酒的唇齿间流连，“像一场精心设计的迷途之旅。初始的折磨，”她眯起眼，指尖向下移动，如同滑过一道优雅的曲线：“头痛、脱发、食欲不振……多像那些日夜苦熬的愚者们常犯的‘学业综合症’。接着，”指尖点在“神经炎症”几个字上，“手抖、目眩……谁会怀疑实验室里精密的化学品？最后——”指尖滑至“永久神经损伤”、“瘫痪”的字样，轻轻叩了两下，“彻底的坠落，缓慢而无可逆转，带着……属于顶级猎手才值得拥有的耐心美学。”
她抬起眼，目光精准锁定苏冉瞳孔深处那被冰层覆盖的火焰。
“想想看，冉，”许曼秋的声音带着一种诱人的嘶哑质感，“像林晞那样的光，它的燃烧，它的熄灭……是不是也该……独特一些？”一丝疯狂的光在她眼底跳动，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火，“让它如同一次精确的化学滴定，从最微小的不适开始，逐步累积剂量，缓慢而优雅地……在每一个最细微的颤抖里，感知那份纯粹天赋被一丝丝抽离的绝望——”她的语气陡然升温，带着燃烧的热度，仿佛亲眼目睹了那场景，“看着她引以为傲的精准操作因为指尖颤抖而崩溃……看着她引述文献时思维如脱缰野马般支离破碎……”
许曼秋身体更近地前倾，近乎耳语：“这才是属于我们——属于你——苏冉——该亲手给予她的仪式！一场匹配你们彼此天赋的……精准的葬礼。纯净的光芒，只有同样纯净的毒物才配祭奠，也只有你配执行这场祭礼。毒入神经末梢时的每一下颤动，每一次肌群的失控，每一声因恐惧而变调的疑问……都是为她光芒熄灭而奏响的，最独特的圣歌！”
“葬礼……”苏冉唇齿间溢出的两个字，冰寒彻骨，像两颗冻石碰撞。
她那冰雕般的手指终于从扶手的雕花凹陷处抬起，伸向铜几上那张纸。不是拿起，而是用食指冰冷的指尖，轻轻按在“Tl”那个元素符号上，如同按下神圣仪式的启动键。
指尖的苍白与印刷符号的黝黑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冰凉的纸张触感顺着指腹蔓延。一股奇异的感觉在苏冉胸腔深处炸开——并非嗜血的兴奋，而是一种纯粹的、逻辑的确认。仿佛终于找到了数学方程中那个失落的变量，填平了逻辑拼图最后一块凹陷。铊，硫酸铊……完美的晶体结构，精准的毒性剂量，可操控的延迟过程……如同一种由化学本身书写、专为高智商犯罪量身定制的精密剧本。这不正是她潜意识深处所召唤的那把为纯净光芒准备的献祭之刃？
指尖下那个冰冷的“Tl”字符，瞬间燃烧起来。冰封的表象之下，一种近乎神性的、掌控生死的绝对意志在苏冉眼底苏醒、膨胀，将她瞳孔深处映照成一片冰蓝的烈焰。那冰焰在幽暗阅览室内无声燃烧，驱散了眼底最后一点浑浊。神坛的重塑在此刻成型。
许曼秋清晰地捕捉到了这灵魂深处的蜕变。满意如冰水浸透四肢百骸。毒吻已印下，利刃已在握。她安静地站在那束穿过苏冉发丝的新雪反光里，影子长长拖曳在布满繁复雕纹的地毯上。等待着。
等待着那冰封深渊下，属于至高毁灭者的第一个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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