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月收到一个匿名包裹时，正在整理采访资料。包裹很轻，寄件地址是南方一个陌生的小城，没有寄件人姓名。

她拆开时，指尖有些发颤。里面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磨得光滑的鹅卵石，和一张泛黄的纸条。纸条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字，笔迹刻意模仿着印刷体，却在收尾处泄露出一丝熟悉的潦草：“海边捡的，据说能安神。”

林疏月捏着那块石头，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口。她去过很多海边，和苏清和一起去的那次，苏清和蹲在沙滩上捡了半天鹅卵石，说要给她串个手链，结果被海浪冲跑了好几块，最后只找回来两块，被她收在抽屉里。

她把这颗新的鹅卵石和旧的那两块放在一起，三颗石头并排躺着，像三颗沉默的星。

她试图查那个寄件地址，小城不大，只有一条主街，几家杂货店，一个码头。她打了几个电话过去，杂货店的老板说没见过寄包裹的人，码头的门卫说每天人来人往，记不清那么多。

线索断了，像被海浪卷走的石子，没留下一点痕迹。

林疏月却开始频繁地想起那个南方小城。她查了那里的天气预报，看了那里的街景照片，甚至在地图上一遍遍描摹那个码头的轮廓。她知道这很荒唐，可心里总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或许，或许……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队里的人说了，苏清和的遗体是找回来的，火化时，她也去了。那捧骨灰被她亲手埋进烈士陵园，墓碑上的照片，笑得还是那么英气。

她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可那枚鹅卵石像有魔力，她总在写稿累了的时候摩挲它。石头被磨得圆润，带着一种被海水长期浸泡过的温润，让她想起苏清和掌心的温度。

秋天的时候，林疏月去南方出差，采访一个关于海洋生态的选题。目的地离那个小城不远，坐大巴只要两个小时。

出发前一夜，她失眠了。她在手机上订了去小城的车票，又在天亮前取消，反复了三次。

最终，她还是去了。

大巴驶进小城时，正是午后。阳光很暖，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空气里有咸湿的海味，和苏清和身上偶尔带回来的味道很像。

她沿着主街慢慢走，看路边的杂货店，看墙上褪色的标语，看远处码头起重机的影子。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或许只是想确认，这里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和苏清和没有任何关系。

走到码头时，正赶上渔船靠岸。渔民们扛着渔网往岸上走，鱼腥气扑面而来。她站在岸边，看着翻涌的海水，心里空落落的。

“姑娘，要鱼吗？刚打上来的，新鲜。”一个卖鱼的大婶笑着问她。

她摇摇头，转身想走，却在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沾满污渍的工装，戴着宽大的帽子，正弯腰搬一个沉重的木箱。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紧绷的下颌，和脖颈处一道被汗水浸湿的痕迹。

林疏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那个搬箱子的姿势，她太熟悉了。苏清和在队里搬训练器材时，总是这样，膝盖微屈，手臂肌肉绷紧，发力时会轻轻咬一下下唇。

她往前走了两步，喉咙发紧，几乎要喊出那个名字。

就在这时，那人直起身，抬手抹了把脸。帽子滑落了一点，露出额角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眉骨一直延伸到脸颊。

不是她。

林疏月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她看着那人转身走进仓库，步伐沉重，和苏清和利落的身影完全不同。

是她看错了。是她太想她了，才会把陌生人当成她。

她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码头。海风很大，吹得她眼睛发酸。她拿出手机，给编辑发消息：“采访顺利，明天返程。”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仓库的阴影里，苏清和靠在木箱上，手紧紧攥着帽子，指节泛白。刚才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回头，几乎要冲出去抱住那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林疏月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才缓缓松开手，掌心全是冷汗。

她摸出藏在口袋里的旧本子，翻开，最新一页贴着林疏月写的海洋生态报道。她看着照片里林疏月站在海边的样子，穿着浅色的风衣，头发被风吹起，笑得很淡，却比在追悼会上看着有了生气。

这样就好。苏清和想。这样就很好。

她把本子塞回口袋，重新戴上帽子，遮住脸上的疤痕，也遮住眼里翻涌的情绪。她扛起另一个木箱，一步步走向仓库深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

海风吹进仓库，带着咸涩的气息，像一声漫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