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上的墨水还没干透,办公室里弥漫着廉价速溶咖啡和过度燃烧的神经混合成的焦糊味。第177宗。
季云羡把文件夹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给一场乏味的戏剧落下帷幕。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眼白里蛛网般的血丝是连续七十二小时鏖战的勋章,或者说,遗书。
“头儿,新案子。”赵屿潇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脸色发白,手里的平板电脑像是烫手山芋,“锦绣国际,顶层公寓。密闭的。”
“又一个铁棺材?”范泊舟从痕检箱上抬起头,眼下两团青黑,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
季云羡没说话,抓起外套。空气骤然绷紧,第178场狩猎,开始了。
锦绣国际的空气冷得像是停尸间。顶层复式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城市脉络,窗内,死亡被精心封装。一个肥胖的男人瘫在定制意大利沙发里,瞳孔放大,凝固着最后的惊愕。
没有挣扎痕迹,没有强行闯入,昂贵的智能门锁记录显示最后一次有效开关门是死者自己,在死亡时间前六小时。又一个完美密室。
“妈的。”范泊舟戴着白手套,几乎把每一寸地毯都跪了一遍,抬起头,眼神里是压抑的暴躁,“太干净了,干净得他妈的见了鬼!连根多余的头发都没有!”
赵屿潇盯着物业调来的监控快进了无数遍,眼球干涩发痛。“走廊、电梯、安全通道……所有角度,死亡时间前后四小时,除了送餐机器人按时按点来过,连只苍蝇都没飞近过这扇门!他就像……就像被隔空咒死的。”
季云羡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冰冷的雕塑。视线扫过极致奢华却毫无生气的空间,每一件摆设都透着金钱堆砌的冰冷秩序。找不到缺口。
烦躁感像藤蔓一样勒紧他的心脏。这感觉不对,有什么东西,一个巨大的、隐形的轮廓就在眼前,但他抓不住。
“也许,”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侧后方响起,恰到好处地打破令人窒息的僵局。许肆然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像是来参观艺术展的学者,“我们都陷入了‘凶手如何进入’这个思维定式。”
季云羡接过咖啡,没喝,只是那点温度短暂地灼烫了他冰凉的指尖。
许肆然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虚虚点着双层隔音玻璃上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划痕。“如果根本不需要进去呢?看这里,像不像是某种……特殊吸附工具留下的?专业,高效,而且,”
他转过身,看向季云羡,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极度注重事后清理。某种……我们通常会忽略的,能合法出现在任何地方的身份。”
“专业清理……”季云羡无意识地重复,脑中某个线头猛地一抽。他倏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许肆然。
几乎同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后方支援小组发来的紧急摘要:三名死者——不仅仅是眼下这个——生前都被不同的小型清洁公司频繁催缴欠款,数额惊人。并且,他们的死亡现场……都异常“整洁”。
许肆然像是没看到他骤变的脸色,依旧用那种平稳的、分析性的语调继续:“拖欠服务费用,或许引发了远超我们想象的仇恨?毕竟,对于某些边缘从业者来说,那可能是他们全部的活命钱。”
逻辑链条在瞬间被强行焊上,发出刺眼的火花。
动机、手法、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所有零散的碎片被一股脑塞进这个突兀出现的模具里。季云羡胸腔里那股被压抑的躁动找到了一个倾斜的出口,尽管那出口的形状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他猛地挥手,声音斩钉截铁:“查!所有近期与死者有过纠纷,特别是被拖欠款项的清洁公司和个人!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挖出来!”
命令像巨石砸入死水,整个现场瞬间被重新激活,电话铃声、脚步声、急促的指令声轰然炸开。
人群开始涌动,准备扑向这个崭新的、诱人的“真相”。许肆然自然地随着人流后退,像是潮水退下时留下的一粒沙。
他的指尖在走过堆放零散证物的茶几时,极其自然地、不经意地拂过边缘。
一枚小小的、不锈钢的、印着某家不起眼清洁公司LOGO的徽章,无声地从他指缝间滑落,掉在了地毯厚绒的阴影里。像一颗被精心埋下的地雷。
收队时,无人察觉。
凌晨两点。城市喧嚣沉入地底。
季云羡的公寓里烟雾缭绕,白板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名字纠缠成一个巨大的问号。
那个被锁定的清洁工,有动机,有时间差,甚至有一段模糊的旧案底,但……太顺了。
顺得像被人用尺子画好的一条直线,直通答案。那枚突然出现在现场、恰好属于那家清洁公司的徽章,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最大的疑点。
它的出现,完美得像个句号,强行终结了所有追问。
技术部门的紧急报告就是这时闯进来的,刺耳的提示音割裂深夜的寂静——那枚徽章里,嵌着一枚几乎无法被注意到的老旧射频芯片,失窃前属于某家安保公司。
而最后捕捉到它微弱反馈信号的位置……被死死锁定在城西一个高档住宅区的某一户。
季云羡的血瞬间凉了一半。那个地址,他白天才刚从内部登记表上看到过。
许肆然的家。
根本没有时间细想,也没有时间申请手续。一种近乎本能的、毛骨悚然的惊悸推着他,带着赵屿潇、范泊舟和另外两名干警,像失控的炮弹一样撞破夜色。
急促、暴力、几乎要把门板砸穿的敲门声。一下,又一下,在空旷的楼道里制造出惊心动魄的回响。
几秒死寂,长得像一个世纪。
“咔哒。”
门开了。许肆然穿着丝质睡袍,头发微乱,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被惊扰的困倦和一丝疑惑。
他身后客厅的灯光温暖柔和,飘出舒缓的爵士乐和淡淡的雪松香薰气味。
“季队?”他微微蹙眉,目光扫过门外如临大敌、气喘吁吁的众人,“这么大阵仗,是……”
“信号最后消失在这里!那枚徽章!”季云羡打断他,声音因急促和某种压抑的恐惧而嘶哑,枪口死死指着许肆然,手指紧贴扳机护圈,“你最好有一个完美的解释!”
许肆然的目光掠过黑洞洞的枪口,又缓缓移回到季云羡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他脸上那点困惑像潮水一样退去了。
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微笑,极缓慢地在他唇角绽开。
他没有看那枚被范泊舟从屋里搜出、拿在手里的徽章,只是看着季云羡,仿佛在看一个终于走到预定位置的提线木偶。
他举起双手,动作舒缓,甚至称得上优雅,像一个谢幕的演员。
“恭喜你,季队长。”
他的声音轻快,带着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戏谑。
“这是我的第179个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