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的会议室里,空气稠得像是灌了铅。投影光斑打在每个人脸上,映出一种僵硬的惨白。
墙上,六张卡片的高清照片一字排开,像某种残酷的倒计时勋章,记录着无法洗刷的耻辱。
第一张,实习生刘妍;第二张,痕迹检验员老周;第三张,外勤好手张朝……直到第六张,电脑专家阿洋。名字,倒计时72小时,然后精准的死亡。
没有线索,没有动机,只有卡片上印刷般工整却冰冷的字迹,和每次伴随尸体出现的那句尼采的话——像是凶手的优雅签名,也像是最恶毒的嘲讽。
“七。”
季来之的声音不高,砸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却让所有人肩背一僵。他指着投影上新送来的那张卡片,白底黑字,清晰得刺眼。
那是他的名字。
“时间,”他问,听不出情绪。
下面有人低声回答,嗓子发干:“七十二小时。从现在算起,季队。”
三天。死亡通知单。这次,直接拍在了警局脸上,拍在了他这位侦办负责人的脸上。
专案组以最高规格运转起来,所有程序为这条唯一的线索让路。
季来之的公寓被层层保护起来,近乎密不透风。他自己则搬进了办公室隔壁的临时休息室,一切外勤暂停。
外围排查以他过去经手的所有案子为圆心,疯狂地辐射出去,筛过每一个可能的仇家。
技术组埋头在以往六起案子的海量数据里,试图抠出哪怕一丝一毫被遗漏的关联。
倒计时的秒针在每个人心尖上咔哒作响。
三十小时过去,毫无进展。会议室的烟灰缸堆成了小山。焦躁和一种无声的恐惧在弥漫。
对手不是人,是幽灵,是提线木偶大师,他们所有人,包括即将赴死的季来之,都只是舞台上的演员,照着既定的剧本演出一场已知结局的悲剧。
“他一定漏了什么!”沈南意猛地捶了一下桌子,眼圈泛红,“以前每次都能抓到一点尾巴,虽然最后都断了,但这次……这次怎么干净得像从来没存在过?”
没人回答。
季来之坐在角落,看着墙上自己的名字,眼神深得像井。他经历过风浪,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鱼饵是他自己。
第五十小时,一段关键路口的监控被反复分析了无数遍后,技术组一个年轻警员忽然“咦”了一声。
极其短暂的零点几秒,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对街巷口一闪而过,时间点卡在送卡人出现前十三秒。
放大,再放大,增强处理。像素格粗糙地堆砌出一个轮廓,身高、体型……
“不像……”赵屿潇凑在屏幕前,眉头拧紧,“之前侧写的凶手体型应该更魁梧一点,这个……更瘦削,而且你看他站立时重心的习惯,有点像……”
像谁?他没说下去。
倒计时:六小时。
所有外勤撤回,固守指挥部。季来之被要求穿上防弹衣,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之前的受害者没有一个是死于枪击。
那种精准和“清洁”,暗示着更“艺术”的手段。
电话线路、个人通讯设备被全面监控。一切平静得可怕。
最后一小时。
指挥部里落针可闻,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低鸣和压抑的呼吸声。
季来之坐在中间,沈南意和赵屿潇一左一右,像两尊门神,脸色绷得比他还紧。
时间一分一秒爬向终点。
秒针归零。
什么也没有发生。
季来之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暗着,座机寂静无声,所有监控画面平稳无波。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旁边沈南意骤然松了那口气时,气管里细微的颤音。
一种巨大的、荒谬的空白笼罩下来。
紧绷的弦突然松弛,带来的不是喜悦,是虚脱般的茫然和更深的不安。
“怎么回事?”有人哑声问。
“失败了?他失手了?”
“检查!快!所有点位汇报情况!”
嘈杂声瞬间响起。季来之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不对。这感觉不对。那不是失手,是……
他的私人手机在这片混乱中突兀地震动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有归属地显示。
所有声音霎时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钉在那只手机上。
季来之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并打开了公放。
对面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极其轻微的、规律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每个人耳膜上。
持续了整整十秒。
就在季来之要开口的刹那,呼吸声停了。
然后,是一个经过处理的、怪异扭曲的电子音,听不出男女,慢条斯理,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季队长,”那声音说,“时间到了。”
电话戛然而断。
指挥部死寂一片。
下一秒,刺耳的内线电话铃声撕裂了沉默!距离最近的技术员几乎是扑过去抓起话筒。
“喂?!……哪里?!……再说一遍?!”
技术员猛地回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地落在——赵屿潇身上。
“赵……赵哥的公寓……物业报警……发现……发现……”他抖得说不下去。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季来之的脊椎窜上天灵盖。他想起监控里那个模糊瘦削的侧影,想起赵屿潇刚才未说完的话。
所有人都在保护“目标”季来之,忽略了那个刚刚加入、总是沉默地跟在队伍里的年轻人。
沈南意第一个冲了出去,季来之低吼一声“走!”,一行人如同失控的箭矢般冲出指挥部,刺耳的警笛声瞬间撕裂城市的夜空。
赵屿潇公寓的门被技术手段强行破开。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甜腻得让人作呕。
客厅里,赵屿潇穿着家常的T恤和休闲裤,仰面倒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双眼圆睁,望着天花板,凝固的瞳孔里是最后的惊愕与不解。#
他的致命伤在颈部,利落,精准,一如前六次。
现场极其“干净”,没有搏斗痕迹,没有外来痕迹,仿佛他是被凭空出现的一把刀夺去了性命。
季来之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瞬,随即一步步走进去,皮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蹲下身,看着赵屿潇年轻却已毫无生气的脸,手指攥得骨节发白。
沈南意在他身后发出了一声极力压抑的、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呜咽。
技术组的人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开始勘查。
很快,一个人在沙发垫子的缝隙里,用镊子夹出了一张白色的卡片。
和之前七张一模一样。
它被递到季来之面前。
季来之没有接,他只是看着。看着那洁白的卡面上,那句熟悉的话,那凶手的签名,那深渊的回声。
印刷般的字迹,工整,冰冷。
「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会凝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