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确定需要我协助你们吗？我可是一个骗子。”
夏凌洲斜倚在询问室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手腕上的铐环与桌腿轻碰，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他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近乎挑衅的笑意，眼神却像深潭，看不出真假。
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让他整个人显得既坦诚又难以捉摸。
刑侦队长严景初坐在他对面，面沉如水，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无意识地捻动着。
他身后，站着年轻的警员司其安和洛雨弘，两人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和紧绷。另一个警员张宇川则在单向玻璃后守着记录设备。
“是不是骗子，我们自有判断，夏先生。”严景初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但现在，三起命案，现场干净得让人发毛，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受害者生前都和你打过交道，并且似乎都‘欠’了你点什么。而你，恰好有一套能自圆其说、却无法被完全证实的‘不在场证明’。”
他往前倾了倾身体，目光如炬，锁住夏凌洲：“我们需要知道你和他们交易的具体内容。你说你是信息掮客，倒卖消息。那就说说，你卖给了他们什么，又为什么，他们死后，这些消息似乎都失去了价值？”
夏凌洲轻笑一声，调整了一下坐姿，镣铐又响了一下。“严队长，做我们这行的，讲究信誉。客户隐私……”
“他们都死了，夏先生。”旁边的司其安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死得透透的！你现在讲什么职业道德？”
夏凌洲挑眉看了司其安一眼，那眼神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带着点怜悯，又有点嘲讽。“小警官，死亡并不是终结信用的理由。相反，正因为人死了，有些秘密才更应该带进坟墓，不是吗？”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补充，“当然，如果你们能证明人是我杀的，那另当别论。可惜，你们不能。”
严景初抬手，止住了还要争辩的司其安。
他盯着夏凌洲：“我们不关心你的行业道德。我们只关心谋杀。你的信息交易，是否是导致他们被杀的原因？你是否知道谁会对这些信息感兴趣，以至于要灭口？”
“看，这就问到点子上了。”夏凌洲摊了摊手，镣铐限制了他的动作，让他这个姿态显得有些滑稽又诡异，“我说过，我是个骗子。我卖出去的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也许有人买了假消息，亏了血本，怀恨在心？或者……有人买到了真消息，急于掩盖，所以杀了信息来源，也就是我那几位不幸的客户？可能性太多了，生活总是充满意外，不是吗？”
他说话像在编织一张网，每一个答案都引向更多的可能性，而不是最终的真相。
洛雨弘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眉头紧锁，她感觉像是在迷雾中行走，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陷阱。
严景初显然也有同感。他不再纠缠于信息本身，换了个方向：“描述一下你和最后一位受害者，王成海，见面的情况。时间，地点，说了什么，他的状态。”
“上周二下午，旧港区的‘蓝鹦鹉’咖啡馆。他很紧张，不停地搓手，说要买个‘保命’的消息。”夏凌洲从善如流，描述得细致入微，甚至连王成海当天喝的咖啡牌子、衣着细节都说了出来，与警方掌握的监控细节完全吻合。
“他说他惹了麻烦，需要知道对方下一步想干什么。我卖给了他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他说他会去验证，然后付我尾款。”
“名字和地址是什么？” “假的。”夏凌洲眨眨眼，“或者说，半真半假。地址是空的，名字是某个已经进去吃牢饭的小喽啰。干我们这行，得先收定金，尾款风险太高，总得留点安全边际。我告诉他，等他验证了初步信息，再付钱给我更关键的部分。可惜，他没等到。”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仿佛真的为没收到尾款而懊恼。
询问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夏凌洲极其配合，有问必答，态度好得挑不出毛病。
但他给出的信息庞杂、琐碎，真假难辨，像一盘散沙，严景初试图从中找出线头，却发现每一个线头都轻轻一拉就断掉。
他承认自己是骗子，承认自己提供的消息可能不靠谱，甚至主动提供了几个可能对受害者怀恨在心的“嫌疑人”名字——都是些底细不清、行踪成谜的灰色人物，需要警方耗费大量精力去排查。
最终，严景初合上了笔录本。现有的证据无法指认夏凌洲，他的不在场证明虽然孤立，但技术上成立。
连续询问下，他的故事没有丝毫破绽，甚至越发的“真实”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严景初站起身，“我们会核实你提供的所有信息。在这期间，你暂时不能离开本市。”
夏凌洲也慢悠悠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手铐已经被司其安上前打开。
“当然，配合警方是公民义务。”他笑得人畜无害，“如果需要更多帮助，随时找我。毕竟，我也希望尽快抓到凶手，还我一个清白，对吧？”
严景初没有回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司其安和洛雨弘带着夏凌洲去办手续。张宇川从观察室出来，走到严景初身边：“严队，就这么放他走？他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知道。”严景初的目光透过单向玻璃，看着外面那个显得格外轻松的背影，“但我们现在关不住他。他没有留下任何直接证据。他的故事逻辑自洽，甚至提前承认了自己的不可靠，这反而让他的证词变得‘无懈可击’。”
“那我们……”
“查他说的每一个名字，每一个细节。重点查他那个‘不在场证明’的时间线，一定有我们没发现的缝隙。还有，”严景初眼神锐利起来，“查查他自己。一个骗子，不会只甘心于小打小闹。他背后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几天过去了，调查陷入了泥潭。夏凌洲提供的那些“线索”如同他预告的那样，半真半假，将警方的精力分散到数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上，疲于奔命，却一无所获。
他似乎非常享受这个过程，甚至偶尔会“主动”打电话给严景初，提供一些新的、看似有用实则无用的“灵光一现”。
严景初的压力与日俱增。
直到技术部门在一个极其细微的环节上取得了突破。
他们重新梳理了第二位受害者财务记录里一笔不起眼的、流向海外某个空壳公司的资金，最终几经周折，发现这个空壳公司的某个关联账户，与夏凌洲多年前使用过的一个化名有间接关联。
这笔钱，很可能是夏凌洲收取的“报酬”，但被他用精妙的金融手段洗过一遍。
几乎是同时，洛雨弘在反复查看王成海家附近被忽略的一段民用监控时，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案发时间段内出现在附近的后巷。
虽然无法直接辨认面容，但那身形步态，与夏凌洲极其相似。更重要的是，通过模拟分析，如果从这个后巷的某个角度出发，夏凌洲声称的那个“完美不在场证明”时间点，是有可能被制造出来的！
所有的碎片开始指向同一个方向。
严景初立刻下令，再次传唤夏凌洲。
这一次，询问室里的气氛截然不同。严景初没有迂回，直接将技术部门的发现和那段模糊的监控影像摆在了夏凌洲面前。
夏凌洲看着那些东西，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但并没有惊慌，反而有一种“游戏终于变得有趣了”的释然。
“夏凌洲，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严景初的声音冷硬如铁。
夏凌洲沉默了片刻，忽然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严景初、司其安、洛雨弘，以及刚刚走进来的张宇川。
“严队长，各位警官，”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依旧从容，甚至带着点遗憾，“我说过，我是一个骗子。”
他身体前倾，目光最终落在严景初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挑衅。
“我的话，你们只能信一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