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会议室里还弥漫着一夜未散的咖啡苦涩和过度燃烧的脑细胞味道。

烟雾有点浓，混杂着几个老烟枪贡献的尼古丁，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切开浑浊的空气，落在长桌中央那叠现场照片上——鲜艳的、凝固的血，和苍白僵硬的皮肤形成刺目的对比。

“听闻上次他们几个任务完成的很出色。”南宫梓轻笑着开了口，指尖在光滑的会议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打破了些许沉闷。

他看向桌边另外几人，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一场即将开幕的戏剧，“我会先协助警方，你们呢？”

心理医生殷云扬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像手术刀，精准地扫过照片上死者扭曲的面容。

“现场痕迹固定得差不多了，警方下一步该是摸排社会关系。当然是跟进做评估。”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流程，“尤其是这种虐杀，凶手大概率有反社会倾向，心理画像能帮大忙。”

旁边的收藏家云砚舟不知何时戴上了白手套，正小心地用镊子夹起一个证物袋，对着窗外透来的光仔细端详。袋子里是一把样式古朴的匕首，血槽里还嵌着暗沉的污渍。

“啧，十七世纪奥斯曼宫廷的玩意儿，保存得居然这么完整…这匕首不错，”他语调带着一种鉴赏珍品般的沉醉，随即理所当然地宣布，“归我了。”

角落里，人格分裂的商扶砚抱着胳膊，微微缩着身子，眼神飘忽不定，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惑：“这次…轮到谁出来顶罪？”他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目光怯生生地掠过房间里每一张看似平静的脸。

没人直接回答他。只有空气里某种冰冷的默契在无声流淌。

——

市刑侦支队办公室，气氛和那间私人会议室截然不同。这里是绷紧的弦，是堆满文件的凌乱，是电话铃声、急促脚步声和压抑讨论声混合成的交响。

队长墨澜按着发胀的太阳穴，面前的白板上照片、线索、时间轴贴得密密麻麻。

死者赵铭，一个劣迹斑斑的古董走私商，被发现死在自家安保严密的别墅里，死状凄惨，现场却干净得令人发指。

“头儿，技术队那边还是没提取到有效指纹，鞋印也被处理过，对方是老手。”警员卫珩顶着黑眼圈汇报，嗓子有点哑。

殷梓把一沓刚打出来的资料放在墨澜桌上：“查了赵铭近三个月所有通讯和资金往来，有几个可疑对象，但都没有明确动机和时间证词。”

于墨匆匆进来：“监控筛查完了，附近几个路口那晚的故障范围太巧了，像是人为干扰。”

墨澜一拳轻轻砸在桌上，闷响让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继续挖！凶手不是鬼，总会留下痕迹！”他目光扫过手下几张疲惫的脸，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缓和些，“局里特批，请了外援，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南宫梓就带着他那惯有的、略显疏离的微笑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云砚舟、殷云扬，还有低着头亦步亦趋的商扶砚。

“墨队，打扰了。”南宫梓伸出手，和墨澜握了握，“情况我们初步了解了，希望能提供些新角度。”

墨澜像是看到了救星。

这几位是上面极力推荐的特殊顾问，心理学、痕迹学、犯罪侧写乃至古董鉴定方面的顶尖专家，据说多次在棘手案件中提供过关键思路。

他立刻让人给几位专家看座，详细介绍案情。

殷云扬专注地听着，不时在本子上记录，偶尔提出一两个关于受害者心理状态或凶手可能行为模式的问题，精准老辣。

云砚舟则对现场照片里那些被警方忽略的古董摆设表现出极大兴趣，甚至指出其中一个瓷瓶的摆放方位不符合死者已知的收藏习惯，“或许动过，你们可以查查上面有没有别人的痕迹。”——后来果然在那瓶身上提取到一丝极微弱的、不属于死者的皮脂残留。

南宫梓则更宏观，他听着所有信息，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动着现场全景图，忽然在某处定格，放大。

“这个烛台，倒下的方向是不是有点刻意？血迹喷溅的角度…墨队，建议这里再做一次高精度三维建模。”

商扶砚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坐在角落，捧着一杯热水，眼神空茫。

只在墨澜提到死者一处特别残忍的伤口时，他猛地哆嗦了一下，杯子里的水晃了出来，脸色煞白。

云砚舟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背，对墨澜解释：“他有些神经衰弱，见不得这种血腥细节。”墨澜表示理解，甚至觉得这位年轻专家有点可怜。

调查方向在他们“无意”的引导下，悄悄偏转。

警方根据云砚舟的侧写，排查到一个与赵铭有过激烈冲突、且有暴力前科的合作者。

根据云砚舟的提示，在那瓷瓶的微量证据上找到了突破口。而南宫梓指出的那处“不自然”的现场痕迹，经过精密复核，竟成了推翻那名合作者最初不在场证明的关键！

线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编织起来，逐渐收拢，指向那个被推出来的“凶手”。

审讯室里，嫌疑人情绪激动地否认。

单面镜后，云砚舟冷静地分析着他的微表情和语言模式：“他在撒谎，看他在提到作案时间时眼球向右上方的移动，典型的构造性谎言。愤怒表现也具有表演性。”

南宫梓点点头，对墨澜道：“心理防线快破了，需要再加点料。建议把他和‘偶然’发现的凶器——比如，那把商老师鉴定过的、据说被赵铭夺走过的心爱古董匕首——放在一起试试。”

墨澜依言而行。

效果显著。“凶手”在极度压力下，精神崩溃，竟开始含糊地描述起作案细节，虽然有些地方与现场略有出入，但在强大的证据链和心理攻势下，这些出入也被解释为记忆混乱或刻意扭曲。

殷云扬在最终结论出来后，“病情”好转了许多。

甚至在一次小组讨论时，他看着案卷，忽然轻声说了一句：“他好像…很恨那个瓶子…觉得脏…”这话没头没尾，却奇妙地契合了云砚舟做出的“凶手对死者有极端洁癖式憎恶”的心理评估。

铁证如山，逻辑闭环。

结案报告会上，墨澜脸上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慷慨激昂地陈述着侦破过程，高度赞扬了几位顾问不可替代的作用。

“……综上所述，这是一起计划周密的仇杀案！告破！”他用力在白板上那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名字上画了个圈，掷地有声。

他绝不会想到，他亲手盖章的“完美破案”，正是身后那四位神色各异的专家，联手为他量身打造的华丽骗局。

——

庆功宴设在市局附近的一家酒店包厢。

气氛热烈，酒杯碰撞声、笑语声不绝于耳。警察们卸下了连日的重压，尽情享受着破案后的轻松。

南宫梓端起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微微晃动。

他含笑，与云砚舟、殷云扬轻轻碰杯，目光掠过安静坐在一旁小口喝着果汁的商扶砚。

“为我们，”南宫梓的声音不高，恰好淹没在周围的嘈杂里，只有他们四人能听清，他唇角弯起一个微妙的角度，“再次成功混淆视听——”

玻璃杯发出清脆的鸣响。

宴席未散，四人便以各种理由悄然离场。

夜色浓重，吞没了城市白日的喧嚣。偏僻的街角，寒风卷起几片枯叶。

没有交谈，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南宫梓拉高了风衣领子，云砚舟整理了下丝毫未乱的袖口，商扶砚摸了摸大衣内袋里那柄真正的古董匕首轮廓，殷云扬抬起头，眼神褪去了怯懦，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平静。

“圆满完成，走吧。”

几道人影没再停留，迅速分散，汇入冰冷的夜流，匆匆赶往无人知晓的秘密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