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椅上的悄悄话

何岚汐把文理分科意向表拍在饭桌上时，排骨汤还冒着热气。她爸刚夹起一块排骨，闻言手顿在半空，她妈则直接放下筷子，围裙还没来得及解。

“选理科？”她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数学常年在及格线徘徊，物理更是考得像没学过，选理科不是自讨苦吃？”

“我喜欢啊！”何岚汐拔高声音，指尖攥着意向表的边角，都快捏出褶皱，“李昊说理科以后能报航天专业，我想试试！”

“喜欢能当饭吃？”她妈把碗往桌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女孩子家选文科多好，以后当个老师、考个公务员，安安稳稳的，哪用跟一群男生抢破头？”

“妈！都什么年代了，还说这种话！”何岚汐急得眼眶发红，“凭什么女生就不能选理科？我爸当年还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呢！”

“我那是让你培养兴趣，没让你拿前途开玩笑！”她妈声音也高了起来，“你爸懂什么？他当年选理科，还不是天天加班到半夜？”

“我怎么不懂了？”一直没说话的何爸放下筷子，“孩子有兴趣是好事，理科怎么了？我女儿聪明，多努努力肯定能学好。”

“就你惯着她！”她妈瞪了何爸一眼，又转向何岚汐，“这事没得商量，必须选文科！明天我就去跟张老师说，把你调到文科重点班！”

何岚汐看着母亲不容置疑的脸，心里像堵了块烧红的烙铁。她抓起桌上的意向表，猛地推开椅子，“砰”地一声摔上门，跑了出去。楼道里的声控灯被震亮，映着她沾了眼泪的脸，像颗被雨水打湿的草莓。

楼下的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何岚汐的头发乱飞。她蹲在单元门口的梧桐树下，眼泪掉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其实她知道爸妈是为她好，早上出门时，妈还在她书包里塞了袋核桃，说“补脑子，好好想分科的事”；爸偷偷给她塞了两百块，说“要是选理科，爸给你报补习班”。可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听听她的想法呢？好像女生的未来，只能是“安稳”两个字。

她正擦着眼泪，突然瞥见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个人。路灯的光不太亮，只能看清对方抱着膝盖的背影，校服裙摆垂在地上，像朵蔫掉的花。

“王菀？”何岚汐愣了愣，走过去时才发现，王菀的眼睛红红的，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手里攥着本画夹，封面被捏得变了形。

王菀抬起头，看见是她，眼里的惊讶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你怎么在这？”她的声音带着点哭腔，还哑着。

“跟我爸妈吵架了。”何岚汐在她身边坐下，长椅的木板有点凉，“他们不让我选理科，说女生选文科才安稳。你呢？怎么也哭了？”

王菀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画夹的背带，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妈……我妈说我心思不放在学习上，把我画的画都撕了。”

何岚汐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王菀藏在书包里的画具，想起那些画满星星的草稿纸，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她怎么能这样？”她攥紧拳头，“那些画明明那么好看，比美术老师画的还强！”

“她说画画没用。”王菀的声音更轻了，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说我马上要分科了，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还说……还说以后再也不让我碰画笔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夜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孤零零的尾巴。

何岚汐看着王菀垂着的头，突然想起刚才跟爸妈吵架的样子。她爸虽然帮她说话，却也悄悄劝她“再想想”；她妈虽然强势，却在她跑出来前，往她口袋里塞了颗水果糖。而王菀的妈妈，好像永远只有冷冰冰的要求，像在养一盆必须按照固定形状生长的盆栽，不能有一点偏差。

“其实我爸妈挺爱我的。”何岚汐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就是脑子好像被裹脚布缠了，总觉得女生就该按他们的想法活。上次我发烧，我妈一边骂我‘让你穿秋裤你不穿’，一边整夜没睡给我擦身子；我爸偷偷给我买漫画书，还帮我藏在床底下，结果被我妈发现，两人还吵了一架。”

王菀抬起头，眼里闪着点泪光，却没说话。

“你妈……”何岚汐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她好像把你当盆栽养。”她怕王菀不高兴，赶紧补充，“就是那种……必须长直、长正，不能有一点旁枝的盆栽。可你明明像棵小树苗，应该往有阳光的地方长，而不是被绑在花盆里。”

王菀看着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哪有你这么比喻的。”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嘴角却弯了起来，“不过……好像有点像。”

何岚汐见她笑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她从口袋里掏出颗糖，是刚才跑出来时妈塞的，橘子味的，糖纸亮晶晶的。“给你。”她剥开糖纸，递到王菀嘴边，“我妈说‘吃甜的能让人开心’，虽然我觉得没什么用，但总比哭强。”

王菀咬过糖，橘子的甜味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暖意。她看着何岚汐，突然觉得心里没那么难受了。其实她知道妈妈不是不爱她，只是爱的方式太沉重——小时候她摔破膝盖，妈妈会抱着她哭；她第一次画出完整的画，妈妈会把画贴在冰箱上。只是后来，妈妈好像忘了，她也有自己想走的路。

“你还会选理科吗？”王菀突然问。

“选！”何岚汐点头，眼睛亮了起来，“我明天就去找张老师，跟她好好说。我爸说了，他会帮我说服我妈。大不了我下次数学考及格，让我妈看看，我选理科也能学好！”

王菀看着她坚定的样子，突然也有了点勇气。“那我……”她攥紧手里的画夹，“我也想跟我妈好好说说，我想选文科，想以后学美术专业。”

“这才对嘛！”何岚汐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轻轻的，“你画得那么好，肯定能成为大画家。以后我要是成了航天工程师，就请你给我的火箭设计图案，上面画满星星和小太阳。”

王菀被她逗笑了，肩膀也不再紧绷。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吃着糖，看着远处的路灯。夜风还是有点凉，可身边有个人陪着，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过了一会儿，何岚汐的手机响了，是她妈打来的。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刚想说话，就听见电话里传来妈带着哭腔的声音：“你在哪？快回来，排骨还热着，妈跟你好好说……”

何岚汐的眼眶突然又红了。她对着电话说：“妈，我在楼下，马上回去。”挂了电话，她对王菀说：“我妈妥协了，我回去跟她好好聊聊。你也早点回家，别让阿姨担心。”

王菀点点头，看着何岚汐跑向单元楼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的那块石头轻了些。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橘子糖，又看了看手里的画夹，决定明天就跟妈妈好好谈谈——也许妈妈会生气，但至少她努力过，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为了那些藏在画里的星星和太阳。

夜风里，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像在说悄悄话。王菀慢慢站起来，往家的方向走。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这次不再是孤零零的，因为她知道，明天早上，还有个人会在教室门口等她，给她带草莓糖，听她说昨晚的决定，像束永远不会熄灭的小太阳，照亮她想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