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动的土壤

第三次踏入诊所时，白亦初的脚步比前两次沉稳了些。走廊里的抽象画依旧是模糊的色块，但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些明亮的色彩时，心里似乎不再像从前那样毫无波澜。

咨询室的门开着一条缝，他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翻动纸张的声音。深吸一口气，他抬手轻轻推开门。

许砚清正坐在扶手椅上，手里拿着一本画册，见他进来，便合上书放在茶几上，指了指沙发：“坐吧。”

茶几上，除了熟悉的水壶和杯子，果然放着一个半开的拼图盒子，图案是一片星空，深蓝色的背景上点缀着无数细碎的星辰，看起来复杂又绚烂。

白亦初的目光在拼图上停留了几秒，才在沙发上坐下。这一次，他没有刻意坐在超缘，后背轻轻靠在了沙发背上，虽然依旧有些拘谨，却已不是全然的僵硬。

“看来你对拼图不算反感。”许砚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语气轻松，“这副星空图很难，我拼了快一个月才完成一半。”

白亦初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盒子里一块边缘的拼图，冰凉的塑料触感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上周回去，有尝试过做点什么吗？”许砚清倒了杯水递给他。

他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摇了摇头：“没有。”声音比上次清晰了些，至少不再像耳语。

“没关系。”许砚清拿起一块拼图，在手里把玩着，“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像这拼图，总要一块一块慢慢拼。”

白亦初看着他手里的拼图，忽然问：“为什么选星空？”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是这几次咨询以来，第一次主动发起话题。

许砚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因为星空很安静，又很广阔。看着它的时候，会觉得很多烦恼都变得很小。”他顿了顿，反问，“你喜欢星空吗？”

白亦初沉默了。小时候，他常常和姐姐躺在院子里看星星，姐姐会给他讲星座的故事，那时的星空是温暖的，带着泥土的清香。可后来，那些温暖的记忆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连同星空一起，变得模糊而遥远。

“忘了。”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许砚清没有追问，只是把拼图盒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要不要试试？随便拼一块就行。”

白亦初犹豫了一下，从盒子里拿出一块拼图。拼图的边缘有一个小小的凸起，他的指尖摩挲着那个凸起，忽然觉得，专注于这一小块塑料的形状，似乎能暂时忘记那些盘踞在脑海里的负面情绪。

他尝试着把手里的拼图往盒子里的半成品上凑，试了几次，都没能找到合适的位置，指尖微微有些发烫。

“别急。”许砚清拿起另一块拼图，“拼图和解决问题一样，急不来。你得先找到它的位置，知道它该属于哪里。”他一边说，一边轻松地将手里的拼图嵌入了合适的地方。

白亦初看着那块严丝合缝的拼图，心里忽然动了一下。他低下头，更加专注地研究手里的拼图，终于在试了第五次后，听到了“咔哒”一声轻响，拼图稳稳地嵌在了属于它的位置。

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成就感，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沉寂的心湖，漾开了一圈浅浅的涟漪。

“做得不错。”许砚清适时地称赞了一句，语气真诚，没有丝毫敷衍。

白亦初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他没有说话，只是又从盒子里拿起了一块拼图。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交换一两块拼图，安静地拼着。房间里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拼图碰撞的轻响，却并不觉得尴尬，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和。

白亦初渐渐投入进去，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眼神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拼图和半成品，那些负面的情绪似乎暂时被隔绝在了这小小的拼图世界之外。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紧绷的肩膀，不知何时已经放松了下来。

直到许砚清提醒他时间快到了，他才猛地回过神，看着盒子里多出来的十几块拼好的拼图，心里竟生出一丝不舍。

“下周可以继续拼。”许砚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把拼图盒子盖好，“或者，你想带回家拼也可以。”

白亦初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在这里拼就好。”他还没准备好把这陌生的“平静”带回那个灰色的房间。

许砚清没有勉强：“好。”

走出咨询室时，白亦宁正站在走廊的窗边，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看到他出来，她转过身，眼里带着期待，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问太多。

“走了。”白亦初先开了口，声音不大，却让白亦宁瞬间红了眼眶。

回去的路上，白亦初没有像往常一样靠在车窗上发呆，他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说：“姐，下次路过面包店，买点曲奇吧。”

白亦宁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颤，差点偏离路线。她强忍着激动，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好，买你喜欢的黄油味。”

她从后视镜里看着弟弟，他的侧脸依旧清瘦，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不再是全然的死寂。就像冰封的土地，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咨询室里，许砚清看着那盒拼了一小部分的星空拼图，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他知道，白亦初心里的那片土壤，虽然依旧坚硬，但至少，已经开始有了松动的可能。

这场无声的战场，他们正在一点点往前推进。而那些微小的改变，就像拼图里的碎片，终将慢慢拼凑出属于白亦初的、重新明亮起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