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的裂痕
一周的时间,对白亦宁而言是漫长的等待,对白亦初,则是重复到几乎失去时间概念的灰暗循环。窗帘依旧紧闭,房间里弥漫着沉闷的气息,只有姐姐按时送来的饭菜,能让他勉强意识到昼夜的交替。
第二次去诊所的路上,白亦初依旧沉默地靠在后座,眼神空茫。但白亦宁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那种近乎抗拒的紧绷感,似乎减轻了一丝。没有第一次出发前那种无声的对峙,他只是在她叫他时,默默地起身,跟着出门。
这细微的变化,让白亦宁心里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再次走进那间熟悉的咨询室,白亦初没有像上次那样拘谨地坐在沙发边缘,而是稍微往里挪了挪。虽然依旧低着头,双手还是习惯性地交握在膝上,但身体的僵硬程度,似乎缓和了一些。
许砚清依旧坐在那把扶手椅上,面前的茶几上,除了水壶和杯子,还多了一个小小的木质托盘,里面放着几块看起来很精致的曲奇饼干。
“你来了。”许砚清的笑容温和依旧,“今天准备了点小零食,尝尝?”
白亦初的视线落在曲奇上,那是一种很普通的黄油曲奇,边缘烤得微微焦黄。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但许砚清注意到,他紧抿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上周回去后,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许砚清没有勉强,收回目光,语气随意地开口,像是在和一个熟悉的朋友聊天。
白亦初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对他来说,每一天都一样,没有“特别”可言。
“那……睡眠怎么样?”许砚清换了个话题,语气里没有丝毫探究的意味,更像是单纯的关心。
提到睡眠,白亦初的睫毛颤了颤。依旧不好,夜晚漫长而煎熬,脑子里像有无数个声音在争吵,让他无法安宁。但他不想说这些,那些难以启齿的脆弱,像是赤裸的伤口,暴露在别人面前会让他无地自容。
“还好。”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上次清晰了一些。
许砚清没有戳破他的谎言,只是点了点头:“嗯。其实很多人都会有睡眠不好的情况,不用太放在心上。”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小时候也经常失眠,一到晚上就特别精神,盯着天花板能看很久。”
白亦初微微一怔,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向许砚清。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而沉稳的医生,会分享自己的“糗事”。
许砚清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坦诚:“后来我发现,越强迫自己睡,反而越睡不着。索性就起来做点别的,比如看看书,或者……拼拼图。”
“拼图?”白亦初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这是他今天主动说的第一个词。
“嗯,”许砚清笑了笑,“那种上千块的拼图,拼起来很费时间,但专注在上面的时候,脑子里就不会想别的事情了。拼完之后,看着完整的图案,也会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白亦初低下头,视线又落回了地毯上,但这一次,他的眼神似乎不再是全然的空洞,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但这种安静不再像上次那样充满了紧绷的张力,反而多了一种微妙的平和。挂钟的秒针依旧在规律地走动,却像是变成了一种背景音,不再那么刺耳。
过了一会儿,许砚清拿起一块曲奇,递到白亦初面前:“尝尝吧,味道还不错。是旁边面包店买的,我经常去。”
这一次,白亦初没有犹豫太久。他抬起手,接过了那块曲奇。指尖触碰到饼干的酥脆,还有一丝残留的温度。
他没有立刻吃,只是握在手里。黄油的香气淡淡的,萦绕在鼻尖,那是一种很家常、很温暖的味道,让他紧绷的心弦,又松动了一点点。
“你姐姐说,你以前很喜欢画画?”许砚清像是随口提起。
白亦初握着曲奇的手指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画画……这个词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他一下,带来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失落,还有一丝被遗忘的渴望。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曲奇放进了嘴里。饼干很酥脆,带着黄油的香甜,味道确实不错。
“我不太懂画画,但我觉得,能把心里想的东西画出来,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许砚清的声音很轻,“就像……用色彩和线条说话一样。”
白亦初慢慢地咀嚼着,没有说话,但他的肩膀,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了。
接下来的时间,许砚清没有再追问他的情况,只是随意地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天气,比如附近街道的变化,甚至是他养的一只猫。
白亦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会在许砚清提到某个点时,轻轻“嗯”一声,或者微微点头。
但这对许砚清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他能感觉到,白亦初心里那层厚厚的坚冰,似乎已经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痕。
咨询时间结束时,许砚清像上次一样问:“下周,还愿意来吗?”
白亦初收拾好情绪,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许砚清看着他,“下周见。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如果你对拼图感兴趣,下次我可以带一副过来,给你看看。”
白亦初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门外,白亦宁依旧在等着。看到弟弟走出来,她连忙迎上去,想问什么,又怕打扰到他,最终只是化作一句:“我们回家吧。”
白亦初“嗯”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依旧安静,但白亦宁从后视镜里看到,弟弟靠在车窗上,眼神虽然依旧有些茫然,却不再是全然的空洞。他的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是刚才没吃完的曲奇吗?
白亦宁没有问,只是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又亮了一些。
咨询室里,许砚清看着笔记本上多出来的几行字,眉头舒展了一些。虽然进展缓慢,但至少,他不再是完全封闭的状态了。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窗外的阳光依旧很好,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他知道,这道微小的裂痕,要慢慢扩大,还需要很多的耐心和时间。但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信心。
这场无声的战场,他和白亦初,都才刚刚开始发力。而那道裂痕背后,或许就藏着透出光亮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