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第四次咨询，白亦初提前了十分钟到。走廊里的抽象画依旧模糊，他却鬼使神差地站定看了几秒，试图从那些色块里辨认出一点具体的形状——像在拼图里找线索一样。

咨询室的门虚掩着，这次没听到翻纸声，而是隐约的水流声。推开门时，许砚清正往两个玻璃杯里倒柠檬水，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今天有点热，加了冰。”许砚清把其中一杯推给他，“试试？”

白亦初接过杯子，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和上次温热的触感截然不同。他抿了一口，酸甜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竟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快了些。

星空拼图还在茶几上，上次拼好的部分已经连成一小片星群。白亦初坐下时，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拼图上，像是在确认那些星星是否还在原来的位置。

“上周买曲奇了吗？”许砚清拿起一块拼图，状似随意地问。

“嗯。”白亦初点头，声音比上次更稳了些，“黄油味的，有点甜。”

“喜欢吗？”

“……还行。”他顿了顿，补充道，“姐吃了两块，说好吃。”

许砚清笑了笑：“看来你记得很清楚。”

白亦初的指尖在玻璃杯壁上划了一圈，没接话。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确实记得——记得面包店玻璃柜里的曲奇堆成小山，记得店员装袋时的香气，记得姐姐咬第一口时眼里的光亮。这些细节，以前他是绝不会留意的。

两人又开始拼图。这次白亦初明显熟练了些，指尖翻动拼图的动作快了，找到合适位置的时间也短了。他甚至能偶尔从许砚清递来的几块拼图里，一眼挑出能嵌进自己这边的那块。

“你看这里。”许砚清忽然指着拼图的一角，“这颗星的光芒和旁边的不一样，边缘带点蓝。”

白亦初凑近看了看，果然。以前他只会注意星星的位置，从没想过要分辨光芒的颜色。

“就像人一样。”许砚清的声音很轻，“每个人的‘光芒’都不一样，不用非得和别人一样亮。”

白亦初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以前总被拿来和成绩拔尖的表哥比较，想起父母叹气说“你要是有表哥一半懂事就好了”。那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在心里很多年。

“我姐……”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她总说我开心就好，但我知道，她希望我能好起来。”

“那你呢？”许砚清反问，“你希望自己好起来吗？”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沉在白亦初心里很久了。他以前不敢想，甚至有点害怕——如果好起来，是不是就得变回以前那个“正常”的样子？是不是就得面对那些逃避了很久的人和事？

“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声音里带着迷茫，“但……拼拼图的时候，好像没那么难受。”

许砚清没再追问，只是递给他一块拼图：“继续吧。”

这次咨询结束时，拼图的星空已经扩展了一大片，深蓝色的背景上，星星的光芒渐渐连成了片。白亦初站起身时，发现自己的手指不再像前几次那样僵硬，甚至还残留着拼图边缘的冰凉触感。

走出诊所，白亦宁照旧在等。看到他，她习惯性地想笑，又怕太热情会给他压力，嘴角弯到一半又悄悄收了收。

“姐，”白亦初忽然开口，“明天周末，去公园走走吧？”

白亦宁愣住了，眼睛倏地睁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张了张嘴，好几秒才找回声音：“好……好啊！去那个有湖的公园？”

“嗯。”白亦初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树梢上。阳光穿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像散落的星星。

回去的路上，车里放着白亦宁以前总不敢开的轻音乐。白亦初没像往常一样沉默，偶尔会在听到某段旋律时，轻轻“嗯”一声。

白亦宁握着方向盘的手，悄悄收紧了。她从后视镜里看着弟弟，他的侧脸在光影里明明灭灭，眼神里那点刚透出来的微光，像春芽一样，正小心翼翼地往外探。

咨询室里，许砚清看着那片渐渐成形的星空，拿起手机给白亦宁发了条消息：“他提到想去公园，或许可以准备个便携的坐垫。”

放下手机，他伸手碰了碰拼图里那颗带点蓝光的星星。有些改变，确实像种子一样，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发了芽。而这片松动的土壤，终会慢慢酝酿出属于它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