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的茅草顶漏着风，月光像碎银似的洒在干草堆上。阿竹攥着发烫的碎玉，指尖都在抖——那叹息声还在耳边萦萦不散，轻得像一缕烟，却带着说不出的悲凉。

“谁？”她压低声音问，喉咙发紧。

碎玉没再出声，只是那股烫意顺着掌心往四肢百骸里钻，暖得她骨头缝都发酥。窗外的嘶鸣声更急了，是“踏雪”，那匹最通人性的白马，平日里连鞭子都挨不得，此刻却在栏里刨着蹄子，鬃毛倒竖，像是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阿竹咬咬牙，抓起墙角的木叉。她虽只是个养马的杂役，可这马厩里的十几匹灵马是她三年来唯一的依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受惊。

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腥甜的风就扑面而来。不是山间草木的腥，是像铁锈混着腐叶的怪味，熏得她胃里直翻腾。

月光下，马厩前的空地上，竟盘着几条碗口粗的藤蔓。青黑色的藤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指甲盖大小的眼睛，此刻都圆睁着，幽幽地泛着红光，正一伸一缩地往马厩这边探。

是崖下那些东西！

阿竹吓得腿都软了，握着木叉的手直打颤。她在青苍山待了三年，听药农说过山里有妖兽，可那些都是皮毛雪白的雪狐，或是能吐云的灵鹿，从未听说过长眼睛的藤蔓。

“走开！”她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把木叉往前捅去。

木叉刚碰到藤蔓，就听见“滋啦”一声，像是烧红的烙铁烫了肉。那藤蔓猛地缩回，藤身上的眼睛瞬间闭紧，竟渗出了殷红的汁液，滴在地上，“嘶嘶”地冒着白烟。

阿竹愣了愣，这藤蔓……竟怕她？

正疑惑着，怀里的碎玉忽然又热了起来。这一次，不是温和的暖，而是像有团火在烧，烫得她几乎要攥不住。与此同时，那些藤蔓像是被激怒了，“唰”地一下全部抬起，藤尖直指阿竹，无数只眼睛里红光暴涨。

“不好！”她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想躲回马厩，可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竟直直地往前摔去。眼看就要撞进藤蔓堆里，手腕上那圈淡红印记忽然亮起，和怀里的碎玉遥相呼应，一道青蒙蒙的光罩“嘭”地一声撑开，将她护在了里面。

藤蔓撞在光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怎么也进不来。那些眼睛里的红光渐渐黯淡下去，藤蔓也开始不安地扭动，像是在畏惧，又像是在犹豫。

阿竹趴在地上，透过光罩看着外面扭动的藤蔓，忽然想起沈清辞。白日里那个白衣胜雪的内门弟子，他会不会就在附近？

“沈、沈仙师！”她鼓足勇气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救命！”

喊声响过，藤蔓忽然骚动得更厉害了，像是怕被人发现，竟开始往后退，很快就缩到了暗处，隐进了树林的阴影里，只留下地上几滩冒着白烟的红汁。

风里的腥甜气散了，光罩也随着碎玉的冷却渐渐淡去。阿竹瘫坐在地上，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透了。

“踏雪”还在栏里不安地刨蹄，阿竹爬过去，摸着它颤抖的脖颈，低声安慰：“没事了，不怕了。”

白马用头蹭了蹭她的手心，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依赖。阿竹看着它，又摸了摸怀里的碎玉，心里乱糟糟的。这碎玉到底是什么？那些藤蔓为什么怕它？还有那个叹息声，说“封印要破了”，又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方才好像听见这边有动静？”

“是马厩方向，去看看。”

阿竹心里一紧，是巡夜的弟子！若是被他们发现地上的红汁，或是看到她手腕上的印记，说不定会盘问她。她慌忙爬起来，把木叉扔回墙角，又用脚蹭了蹭地上的红汁，想把痕迹抹去。

可那红汁渗进土里，竟留下了深褐色的印子，怎么也蹭不掉。

脚步声越来越近，灯笼的光晃悠悠地照了过来。阿竹急得团团转，忽然瞥见马厩后的柴房，赶紧钻了进去，把门掩上一条缝，屏住呼吸往外看。

来的是两个外门弟子，穿着灰布衣裳，手里握着长剑，警惕地扫视着马厩四周。

“没什么异常啊。”一个圆脸弟子挠挠头，“怕是山里的野兽吧。”

“不对，”另一个高个弟子蹲下身，用剑拨了拨地上的褐色印记，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什么？”

圆脸弟子凑过去看了看，脸色微变：“像是……血藤妖的汁液！听说这东西只在禁地深处才有，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不好，”高个弟子站起身，脸色凝重，“去禀报长老！这血藤妖以吸食生灵精气为生，若真是它们出了禁地，怕是要出事！”

两人匆匆离去，灯笼的光很快消失在山道尽头。

柴房里的阿竹，心却沉到了谷底。血藤妖……禁地……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碎玉，月光从柴房的缝隙里漏进来，照在玉上，碎口处那点血痕竟比白日里更红了，像是要滴出来似的。

方才那光罩，是碎玉护了她。可这碎玉，似乎也和那些血藤妖脱不了干系。

还有沈清辞，他白日里看她手腕的眼神，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夜风吹过柴房的窗棂，带着山间的寒意。阿竹把碎玉紧紧攥在手心，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她这只躲在马厩里的蝼蚁，好像一不小心，撞进了一个天大的漩涡里。

而那漩涡的中心，或许就是她怀里这块滚烫的碎玉。

夜蹄惊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