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阿竹才敢从柴房溜出来。
马厩里的灵马们已渐渐安静,只是草料吃得很少,一个个耳朵耷拉着,眼里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她蹲在踏雪的栏前,摸着它汗湿的脊背,指尖不经意触到自己手腕——那圈淡红印记还在,只是颜色浅了些,像块洗旧了的胭脂。
怀里的碎玉已彻底凉透,安安静静地贴着心口,若不是夜里那番惊心动魄,简直就像块再普通不过的顽石。
“到底是什么来头……”阿竹对着掌心的碎玉喃喃自语,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慌忙把玉塞回怀里,抬头一看,只见十几个穿灰衣的外门弟子簇拥着一个青衣长老,正往马厩这边来,昨日那两个巡夜弟子跟在后面,指着地上的褐色印记说着什么。
是清玄宗的执法长老,赵长风。听说这位长老最是严厉,当年有个外门弟子私闯禁地,被他废了修为逐下山门。
阿竹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假装给踏雪添草料,手指却紧张得抠着木槽边缘。
“就是这里?”赵长风的声音像闷雷似的炸响,他弯腰查看地上的印记,眉头拧成了疙瘩,“确实是血藤妖的涎液。这东西性子阴邪,只在禁地‘锁魂崖’底活动,怎么会跑到前山马厩来?”
一个外门弟子小声道:“长老,会不会是……禁地的封印松了?”
赵长风脸色一沉:“胡说!锁魂崖的封印是掌门亲设,有历代祖师灵力加持,岂是说松就松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马厩,“昨夜是谁在此值守?”
阿竹心提到了嗓子眼,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回长老,是奴婢。”
赵长风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穿着粗布杂役服,面色蜡黄,眼神却还算镇定,眉头皱得更紧:“你昨夜看到了什么?”
“回长老,昨夜……昨夜只听见马惊了,出来看时,只见到几条怪藤,奴婢害怕,就躲回了屋里,再出来时,那些东西已经不见了。”阿竹不敢提碎玉和光罩,只捡了些能说的话说。
“怪藤?”赵长风追问,“什么样的怪藤?”
“青黑色的,身上……身上好像长了眼睛。”
赵长风身后的弟子们倒吸一口凉气。赵长风的脸色却更难看了,他沉默片刻,忽然厉声道:“你可知瞒报妖情是重罪?”
阿竹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奴婢不敢!句句属实!”
“是吗?”赵长风盯着她的手腕,“你腕上那是什么?”
阿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用袖子遮住:“是、是旧伤。”
“抬起手来。”赵长风的声音不容置疑。
阿竹咬着唇,慢慢抬起手腕。那圈淡红印记在晨光下看得更清楚了,像极了某种符咒的痕迹。
赵长风的目光落在印记上,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语气冷了几分:“一个养马的杂役,怎么会有这种印记?”
“是、是小时候在山里被毒虫咬的。”阿竹胡乱编了个借口,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长老。”
阿竹回头,见沈清辞不知何时来了,依旧是那身月白长袍,手里拿着个药盒,“弟子方才在后山采药,听闻马厩这边有异,特来看看。”他的目光掠过阿竹,最后落在赵长风身上,“长老可是查到了什么?”
赵长风见到沈清辞,脸色缓和了些:“清辞啊,你来的正好。昨夜血藤妖出现在此处,这丫头说见了怪藤,可她腕上的印记……”
沈清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阿竹的手腕,故作惊讶道:“这印记倒是奇特。不过弟子前几日在后山见过她,那时便有了,许真是旧伤。”他顿了顿,转向阿竹,“你昨夜受惊了,这盒‘安神散’你拿去,给灵马们服下,可定心神。”
阿竹接过药盒,指尖触到沈清辞的指尖,冰凉的,像他身上的玉剑。她抬头看他,见他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心里忽然安定了些。
赵长风盯着阿竹看了半晌,又看了看沈清辞,最终冷哼一声:“罢了。此事暂且记下,若再发现妖情,立刻禀报!”说罢,带着弟子们拂袖而去。
等人都走了,马厩前只剩下阿竹和沈清辞。
“多谢仙师。”阿竹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
沈清辞看着她,忽然问道:“你怀里的东西,能让我看看吗?”
阿竹浑身一僵,下意识捂住胸口:“仙师说什么?”
沈清辞微微一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就是昨夜让你避开血藤妖的东西。”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那不是凡物,留在你身边,会惹来麻烦的。”
阿竹的心怦怦直跳。他果然知道!
她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掏出那块碎玉,递了过去。
沈清辞接过碎玉,指尖刚触到玉身,眉头就皱了起来。他翻来覆去地看着,又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这是……‘锁魂玉’的碎片。”
“锁魂玉?”阿竹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是锁魂崖封印的核心。”沈清辞的声音低沉了些,“传说锁魂玉乃上古神石所制,分作三块,分别由清玄宗、丹霞谷、万法寺掌管,共同镇压崖下的‘噬魂藤’——也就是你昨夜见到的血藤妖。”他看着碎玉上的裂痕,“这块碎玉,像是被人硬生生劈开的。”
阿竹愣住了:“那、那它怎么会在崖边?”
“要么是封印松动,玉自行碎裂;要么……”沈清辞顿了顿,目光深邃,“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把碎玉还给阿竹:“这玉你暂时收好,别让旁人看见。尤其是赵长老,他当年曾参与封印之事,对锁魂玉的气息极为敏感。”
阿竹握紧碎玉,指尖冰凉:“可、可那些藤蔓还会来吗?”
“会。”沈清辞点头,“噬魂藤以锁魂玉的灵气为食,它们已经察觉到玉在你身上,定会再来。”他看着阿竹,“你若信我,今夜子时,来藏经阁后的望月台找我。”
说完,他转身离去,白袍衣角在晨光里轻轻飘动,像一片即将散去的云。
阿竹站在原地,手里攥着碎玉和药盒,心里乱成一团麻。锁魂玉、噬魂藤、封印……这些她从未听过的词汇,像一块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可她看着马厩里不安的灵马,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印记,又想起沈清辞那双含笑却藏着忧虑的眼睛,忽然咬了咬牙。
不管这碎玉是什么来头,不管那些藤蔓有多可怕,她总得知道真相。
夜里的风,似乎比昨夜更凉了。阿竹摸了摸怀里的碎玉,暗暗打定了主意。
子时,望月台。她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