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舱的温度调节器坏了三天。
莫阀淀是在第四天凌晨开始发烧的。他靠在舱壁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试图缓解太阳穴突突的疼痛。昨天从「疗养院」规则残留的旧伤突然发炎，体温像被点燃的引线，一路窜到39度，连握着短刀的手都在发颤。
守月咎缩在角落，最先察觉到异常。
莫阀淀的呼吸声变了。不再是规律的、像座钟般沉稳的节奏，而是带着滞涩的重音，每一次吸气都拖得很长，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他还发现，那个总爱擦拭短刀的人，今天只是蜷在那里，眼皮沉重地耷拉着，连他靠近到一米内，都没抬眼。
守月咎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本就没有发声器官，只能徒劳地动了动唇，像株缺水的植物，连翕动都带着僵硬。
莫阀淀没反应。他烧得有些迷糊，意识像浸在水里的棉絮，沉得捞不起来。只隐约感觉到有团阴影靠近，带着熟悉的、微凉的气息——是守月咎。
守月咎蹲在他面前，犹豫了很久，才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莫阀淀的额头时，又猛地缩回，反复几次，最终用指腹轻轻碰了一下。
烫。
像影廊里那道刺目的白光，带着灼人的温度。守月咎的瞳孔骤缩，肩背的肌肉瞬间绷紧，指节攥得发白，连呼吸都忘了。他不知道发烧是什么，只知道莫阀淀和平时不一样了，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的颤抖都带上了焦灼，像被狂风卷着的枯叶，停不下来。
金属门滑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三名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走进来，手里拿着输液袋和温度计。「莫队体温持续升高，需要强制治疗。」为首的人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
他们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拦住了。
守月咎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挡在莫阀淀面前。他依旧是那副瘦小的样子，灰败的布料裹着细瘦的躯干，却像一堵突然立起的墙，死死护住身后的人。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膝盖都在打晃，显然对陌生人的靠近极度应激，但眼神里的执拗却异常清晰——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明确的排斥，像幼兽护住自己的巢穴，哪怕浑身发抖也不肯退。
「让开。」医护人员皱眉，试图绕开他。
守月咎猛地往前一步，张开双臂，把莫阀淀挡得更严实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盯着来人，瞳孔缩成针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攥着衣角的手都在抖，却半步不退。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挡在人前。
莫阀淀在半昏迷中感觉到动静，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守月咎的背影瘦小却坚定，像株迎着风雪的野草。他想开口让他躲开，却只发出了沙哑的气音。
守月咎听到声音，身体僵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莫阀淀的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眼神涣散。这个瞬间，守月咎突然做出了一个更惊人的动作——他伸出手，轻轻按住了莫阀淀的肩膀，掌心微凉，带着安抚的意味，像是在说「别动」。然后转回去，继续张开双臂挡在前面，虽然还在抖，却把莫阀淀护得更紧了。
医护人员愣住了。他们见过无数诡异，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一个S+级的异常体，竟然在用这样笨拙的方式保护人类？
「莫队，我们需要……」
「让他待着。」莫阀淀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拿药过来，我自己来。」
僵持了半分钟，医护人员最终妥协了。他们把药和退烧贴放在离守月咎三米远的地方，快速退出了隔离舱。门关上的瞬间，守月咎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懈，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半步，重新跌坐回莫阀淀身边。
他看着那些药，又看看莫阀淀，眼神茫然。长长的睫毛垂着，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带着没说出口的无措。
莫阀淀笑了笑，笑得有些虚弱。他拿起退烧贴，撕开包装，却因为手抖，半天没能贴到额头上。守月咎看着，突然伸出手，笨拙地抢过退烧贴，指尖触到莫阀淀滚烫的皮肤时瑟缩了一下，却还是犹豫着，轻轻按在了他的额角。
动作很轻，带着他特有的僵硬，指腹都在抖，却异常小心，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谢……」莫阀淀的话没说完，就被守月咎捂住了嘴。他的手心微凉，带着点黑曜石的寒气，轻轻按在莫阀淀的唇上，眼神里是模糊的「别说话」，睫毛上还沾着点紧张的湿气。
莫阀淀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顺从地闭上眼，感觉到守月咎慢慢松开手，却没退开，只是蹲在他身边，像尊沉默的雕像。膝盖偶尔碰到他的小腿，带着微弱的、依赖般的触碰。
不知过了多久，莫阀淀的体温渐渐降了些。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守月咎的灰败外套，而守月咎正蜷缩在他腿边，头靠着他的膝盖，呼吸均匀。他的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压缩饼干——大概是想喂他，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攥着，像攥着个重要的秘密。
莫阀淀低头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守月咎柔软的头发，指尖传来细微的颤抖，却没有被推开。
守月咎在睡梦中蹭了蹭他的膝盖，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像只找到温暖巢穴的小兽，连呼吸都染上了安稳的节奏。
隔离舱外，监控屏幕前的局长看着这一幕，缓缓叹了口气，在报告上写下：「异常体守月咎，对莫阀淀产生显著保护行为，建议延长共同观测期。」
舱内，晨光透过狭小的观察窗渗进来，刚好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莫阀淀闭上眼，听着身边平稳的呼吸声，第一次觉得，这个冰冷的隔离舱，有了点家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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