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庭院新栽的青竹，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和湿润草木的清冽。书房窗扉半启，暖黄的烛光透过薄纱，在紫檀木的案几上流淌出一小片宁静的光晕。你跪坐在案边，正专注地誊写一卷新得的古籍残篇。墨是好墨，带着淡淡的松烟香气，浸润着毫尖，在素白的云纹笺纸上留下流畅的墨迹。

一道修长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案角摇曳的光晕边缘，带来一股清冽的、混合着上等宣纸和冷杉气息的味道。

是周瑜。

他没有惊扰你，只悄然在你侧后方几步远处落座。月光与烛火交融，勾勒出他清雅绝伦的侧颜轮廓。他今日难得未曾端坐抚琴，只随意翻着案头另一卷书册。几缕鸦羽般墨黑的发丝垂落颊边，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令人心尖微颤的阴影。执卷的手指骨节分明，在昏黄光线下泛着温润玉泽，显得不沾半分杀伐气。

一片安宁。只有你笔毫划过纸页的沙沙轻响，与他指腹偶尔摩挲过古旧书页的细微声息交织。

你刚翻过一页古籍，搁在案角的胳膊不经意间轻轻擦过他随意垂放在旁边的宽大衣袖。

微凉滑腻的衣料触感，如同上好的冷绸擦过肌肤。那一瞬间，一丝极其淡雅、却仿佛带着电流般的幽邃冷香——既像高山雪松，又似清冷弦月——毫无防备地钻入你的鼻息，与书房内弥漫的松烟墨香碰撞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旖旎。

指尖一颤！

笔尖失控！一大滴墨汁猝不及防地滴落，“啪”地一声绽开，迅速侵染了誊写到一半的工整小楷，糊成了一团突兀的污痕。

“啊……” 你低低惊呼，懊恼地倒抽一口气，看着那碍眼的墨团，下意识就要抬手去补救。

一只微凉的手，却在你动作之前，极其自然地覆上了你抓着笔杆、微微发抖的手背。

他的手心并不温热，反而带着一种浸凉如水的镇定感。可那只覆盖着你的手背，骨节分明如玉笋，指腹却带着常年抚弦留下的、难以忽视的薄茧。粗糙又细腻的矛盾触感，顺着那微凉的温度，瞬间穿透了肌肤表层，激起一阵细密的电流，沿着手臂蜿蜒而上。

“别急。”

他的声音在耳畔后方极近处响起，低沉悦耳，如同古琴最下方那根嗡鸣的弦，带着胸腔微微的共振，温热的吐息若有似无地扫过你微微发烫的耳廓。

那声音并非紧贴，却因距离而变得无比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羽毛搔刮在敏感的听觉神经上，让你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那只覆盖在你手背上的手，指尖微动，极其轻巧却不容置疑地引导着你握笔的手腕。

笔毫被他带动着，就在那片墨渍的左侧轻巧一勾、一折。

几点流畅写意的墨线应声而生，竟巧妙地勾勒出一丛雨中初绽的墨兰！那原本碍眼的墨团，瞬间化作了含苞待放的花蕊，浑然天成地点缀在行文之间。

“墨染，亦可生新枝。” 他低语，气息拂过你敏感的耳后肌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

那只引导你运笔的手并未立刻移开。指尖仿佛带着魔力，轻轻划过你微微凸起的指关节，那薄茧带来的细微摩擦感清晰而鲜明。继而，他的指腹状似无意地擦过你手背上那一片细腻的肌肤纹理，力道轻如鸿毛，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神魂微眩的痒意。

你忍不住指尖微微蜷缩。

就在这时，那只停留在你手背上的玉白手指，倏然抬起！

带着一丝残留的、令人心悸的触感记忆，落在那卷摊开的古籍上——你方才慌乱中不小心蹭掉的一点未干墨渍，正悄然沾染在他月白云锦袖口的内缘。

一点小小的褐色痕迹，在他雪色无暇的袖口上晕染开，宛如一幅未完成的写意小景，刺目又……带着一丝莫名的亲昵。

他目光落在袖口那处微不可查的污渍上，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烛火下，他那双惯常清冷如寒潭映月的眼睫，在那一瞬间，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荡开一圈无人可见的涟漪。

一丝极其浅淡、极其难辨的情绪，如同幽潭底蛰伏的水草般一闪而过。

那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快得让你几乎以为是自己心跳过速引发的错觉。

他没去擦拭那点墨痕，反而姿态不变，指端顺着那袖口的污渍边缘，轻轻摩挲而过。指腹贴着柔软冰凉的云锦衣料，也仿佛隔着那层布料，再次触碰到了方才落在你手背上那一闪而过的温存。

“无妨。”

他只吐出这两个字，目光从袖口移向你的脸。暖黄的光晕落在他眼底深处，竟沉淀出一种极淡的、罕见的……缱绻底色？那目光不再只是清亮如星，更像笼了一层江南烟雨般朦胧的雾，深邃得能将人溺毙其中。

“周郎新谱了一曲《风入松》……” 他声音放得更低，带着诱人踏入深渊般的磁性，视线仿佛不经意地落在你誊抄时因专注而微微松敞开的领口边缘。那视线并不狎昵，却专注得如同在凝视着一段最细腻珍贵的琴木纹理，缓慢滑过你裸露在光晕里的、微微泛着细腻光泽的锁骨线条。

“……却觉其中少了一缕‘松烟’的暖意。” 他意有所指，目光最终落回你唇边因紧张而抿紧的弧度上，唇畔悄然勾起一丝极淡的、恍如月华破云的弧度。那笑意很浅，却带着无声的灼热，悄然点燃了这片烛光笼罩的方寸之地。

空气中残余的松烟墨香仿佛被他的视线点燃，化为实质的暖流，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你的指尖，熨烫着耳后被他气息拂过的肌肤，更在那被他目光“丈量”过的锁骨处，燃起一小片无声的、隐秘的火焰。

墨渍未干。

新画的墨兰在烛下散发着淡淡幽香。

而案几旁，那只沾染了墨痕的宽大袖口与他指尖残留的薄茧触感，连同他眼底那片融了月色的、无声燃烧的深潭——

仿佛都成了这方静室里，最浓墨重彩、也最蚀骨灼心的一曲未谱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