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慈的鲛珠教学

冰凉彻骨的海水从颊侧滑过，裹挟着深海独有的、盐度极高的稠重质感。你尾鳍每一次缓慢扇动，都搅起一片悬浮流转的、微亮如星屑的藻云。这是鲛人一族最深邃的族地边缘，光与暗在此模糊交界。

巨大的黑色礁岩如沉睡的古兽般蹲伏在前方阴影里。水流经过它嶙峋的边缘，发出细微的呜咽。

礁石顶端，那一点几乎融于幽暗的白色身影，是你唯一的参照。左慈。他一袭素得几乎与背景同色的长袍，袍袖被水流托举，舒展得像垂死的蝶翼，银白的长发在水中静静晕散开，缠绕着清冷的月辉。他盘膝而坐，看着掌心托着的一物。

那东西极小，在这等幽暗深邃处却奇异地点亮一小圈润白柔和的光晕。是一颗浑圆的珍珠，并非寻常死物，其光竟随暗流涌动而明灭，仿佛内部自蕴着一颗微缩的、跳动的星辰。

你从未见过这样的“活珠”。

巨大的礁岩下，堆积着无数同族遗落的普通珍珠，幽闭万年也吐不出这样一口有生命的气息。好奇如细小的海蛇钻入血脉，尾鳍轻拍，悄无声息地向上浮游。水流拂过你敏感的腰际鳞片，冰凉滑腻。

就在你靠近至丈许之内，即将看清那珠光细节时，水流骤然一滞。

左慈并未抬头。他甚至没有改变垂视掌中珠的姿势。只是那托着珠的、骨节分明的食指，似无意地向上轻轻一抬。极其细微的动作，一股无形无质、却沛然莫御的力道便悄然缠裹而上。它并非绳索般粗暴的拉扯，更像以水为经纬，织成一张柔韧而无法挣脱的网兜，精准地锁住了你纤细的腰身和后摆的尾鳍。

力道温和，不容置疑。

待回神，你已被那股水流稳稳托举，轻轻按落在与他对面的礁石面上。粗糙冰凉的石头硌着尾鳍下缘的细鳞，激得你微微战栗。那奇异的束缚感旋即潮水般退去。而他，终于缓缓抬起了眼。

深海月痕勾勒出他冰玉般的侧脸轮廓，眉眼浸在幽蓝的暗影里，唯有一双瞳仁，仿佛汲取了整个月轮的精魄，在无边晦暗中映着两点清澈无波的寒光，直直望进你眼眸深处。

“此乃气脉所凝。”他开口了。声音隔着厚重海水传来，却奇异地在腔骨中清晰共鸣，沉敛得无一丝杂质，“非生者脏腑所能孕养。”

他的目光掠过你因惊悸而微微开合的唇瓣，那吐纳时带出的微薄气流在海水中幻化成一串极细小的银泡。珠光在他掌中流转，温润的光晕无声映亮你垂落颊侧的发丝轮廓。

一缕比水更柔软的凉意毫无预兆地触及你的颈侧。

是他的手指。

修长、冰冷的指尖点在你下颌骨与耳鳍连接最脆弱的凹隙处。海水让那触感模糊不清，但皮肤下奔流搏动的血脉却骤然滚烫起来。每一丝纹路和细微骨骼的起伏，都清晰地烙印在他指尖下。

“鲛族吐纳，汇于此处。”他指尖沿着血脉搏动的轨迹，缓缓上行，抚过你的下颚角，最后稳稳压在你柔软的耳根下方。一点微凉的按压感顺着颅骨细微地震动。随即，他指腹微微用力，向你的脸颊内侧轻轻一捺——

你的下唇不由自主地、被那股柔力撑开了小小的缝隙。深海冰澈的咸水，带着他身上如冰川裂隙般幽寒的气息，瞬间涌入唇齿间。

“沉心。”他低语指令，另一只托着珍珠的手忽然松开了。那颗荧荧明灭的活珠并未坠落，反而诡异地悬停在离他掌心半寸的虚空里，缓慢旋转，晕光波动如深海星象的倒影。

“……收。”他指令再下，悬珠光芒骤敛，仿佛瞬间闭合了与外界所有交流的通道，变回一颗沉钝的普通圆石。但那股压迫你唇瓣向下的力量却骤然撤去，那口含在齿列间、带着他寒意的海水却未曾退出，反而因你肺腑本能的一个抽息，猛地倒灌入了喉咙！

水流急速挤压喉骨！

“呃！”呛水的窒息感混着深海的冰寒直刺胸腔！肺叶骤然痉挛收紧，本能地要将这团冰冷的异物狠狠排出！你下意识狠狠合唇，齿关几乎咬紧。

“勿阻，”左慈的声音贴着那紊乱水流抵达你识海，沉静如磐石，“化。”

他悬空的那只手，食指微屈，对着你剧烈起伏的心口方向凭空虚虚一叩。一点微不足道的凉意隔着海水精准刺中锁骨正中的凹洼处。

一股奇异的气流陡然自丹田生发，逆呛水的本能而上，盘旋而至胸腔。那口在喉间作乱欲出的海水冰渣，瞬间被这股凭空生出的、内蕴温和却不失韧性的气息托住、弥散、融解！如同暖日消融薄冰！憋闷呛咳的感觉竟奇异地平息下来！

一丝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寒气，代替了那份呛咳欲死的痛苦，凝成最冰润的一点，沉坠于胸臆之中。你下意识地张开了口——

一颗荧白湿润的小圆珠，足有指甲盖大小，带着你唇齿间的温热和深海未散的寒息，自你唇齿间慢悠悠地滚出。它不如左慈那颗通体透亮，表面微微浑浊，像个刚被唤醒的生灵，怯怯地悬停在你面前的海水中，尾随一缕未散尽的、你吐息的白沫。

珠光柔柔映在脸上。你怔怔看着自己凝出的第一颗珠，胸臆间残存的微寒又带起一阵奇异的酸胀酥麻。

左慈冰玉相击般的眸光终于从那稚嫩的生珠上移开，落回你因惊奇而微睁圆的眼睛里。一点极浅淡、几乎转瞬即逝的、称得上温和的神采，自他寒潭般的眼底深处浮现，如同冰封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微暖的石子，瞬间漾开微不可查的涟漪。

“嗯。”这一声赞许轻得如同水波对月痕的应和。

他抬起那只一直悬空的手，拢袖而回，指节曲起，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极其自然地将那颗悬在你唇边、属于你的“初珠”轻轻捏起。冰凉的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你微张的下唇边缘。

那颗刚刚离开你唇齿间、还带着你体温和所有惊异余韵的珍珠，被他修长的五指虚拢着置于掌心，如同收藏起一件值得琢磨的藏品。幽深的海水裹挟着细碎如星尘的微光流淌在他指间，那幼嫩珠子上映出的光点便在他沉静的眸底轻轻跳跃。

“……尚可。”

你看着自己凝出的生命之光被他纳入掌中，尾鳍在水里无意识地轻轻拨动了一下，搅起一小片细碎气泡，如同胸腔里无声逸出的叹息。

远处传来幽远模糊的鲸歌，震荡水波。左慈却不再看你，目光重新落回远处不可测的深暗海域，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潮汐指尖一次微小的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