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被秋风卷得老远。贺峻霖坐在车厢里,左臂微微屈着,靠在软垫上。张真源坐在他身侧,正低头用干净的棉布蘸着温水,轻轻擦拭他绷带边缘渗出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瓷瓶。
“伤口又渗血了,”张真源的声音带着几分嗔怪,指尖碰到贺峻霖的皮肤时,刻意放轻了力道,“方才在官署起身太急,是不是扯到伤口了?”
贺峻霖错开视线,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低声道:“没事,一点小伤。”话虽这么说,左臂传来的阵阵刺痛却骗不了人——方才得知扬州急报时,他心头一紧,起身时没顾上胳膊的伤,此刻绷带下的伤口像是被扯裂般,隐隐作痛。
张真源没拆穿他的逞强,只从药箱里拿出新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掀开绷带一角,将药膏轻轻涂在伤口周围。凉丝丝的药膏缓解了刺痛,贺峻霖忍不住轻舒了口气。张真源见状,嘴角微微上扬,又拿出干净的绷带,一圈圈缠在他的左臂上,缠到最后还特意打了个松散的结:“这样就不会勒得太紧,路上要是觉得不舒服,记得跟我说。”
车厢外传来刘耀文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小贺哥!张哥!你们快看看,前面就是运河了!”
贺峻霖闻言,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远处的运河像一条碧绿的绸带,蜿蜒向远方,河面上停泊着不少漕船,风帆鼓鼓,一派繁忙景象。可一想到急报里说的“漕运河道发现男尸”,他心里就沉甸甸的——这片看似平静的水域,藏着不为人知的凶险。
马嘉祺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走到车厢边:“前面就是扬州城的码头,我们先去漕运衙门对接,再去现场看看。”他的目光落在贺峻霖的左臂上,眉头微蹙,“你的伤……能撑住吗?要是实在疼,就先在附近的驿站歇会儿。”
“我没事,”贺峻霖掀开车帘,刚要下车,就被丁程鑫扶住腰。丁程鑫的掌心带着温热的温度,顺着衣料传过来,贺峻霖耳尖微热,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丁程鑫稳稳按住。
“别乱动,”丁程鑫的语气依旧带着几分强硬,可眼神里的担忧却藏不住,“脚下不稳,摔了怎么办?”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扶着贺峻霖的右臂,等贺峻霖站稳后,才松开手,又把一件厚衣服披在他身上,“天冷了,别着凉。”
几人刚走到码头,就见陈裕安和漕运衙门的主簿带着几名差役匆匆赶来。主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满是焦急,见到贺峻霖等人,立刻拱手行礼:“贺大人,丁都统,下官等已在码头等候多时。那具男尸还在河道边的草棚里,下官让人守着,没敢让人碰。”
“辛苦了,”贺峻霖点头,“我们现在就去现场。”
主簿应了声,带着几人往河道边走去。一路上,贺峻霖注意到,码头的漕工们神色慌张,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见他们过来,又立刻散开,低着头不敢说话。显然,“河道发现男尸”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走到草棚前,守在门口的差役立刻让开道路。贺峻霖刚走进草棚,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就扑面而来,混着河水的湿气,让人忍不住皱紧眉头。男尸躺在草席上,身上穿着粗布短打,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那是水蜈散中毒的典型症状。
张真源从药箱里拿出手套和棉布,走到尸体边,蹲下身仔细检查。他先是翻开尸体的眼睑,又查看了尸体的指甲,最后轻轻撬开尸体的嘴。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从尸体嘴里掉出来,落在草席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武德年间的开元通宝,”张真源捡起铜钱,递给贺峻霖,“铜钱上沾着水蜈散的残留粉末,看来死者是先中毒,再被人扔进河道的,嘴里的铜钱是凶手特意放进去的。”
贺峻霖接过铜钱,指尖传来铜钱冰凉的触感。
丁程鑫蹲下身,仔细翻看尸体的衣物,突然指着尸体的衣领:“这里有个印记。”
贺峻霖凑过去,只见尸体的衣领内侧,绣着一个小小的“漕”字,颜色已经发黑,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可是漕运衙门的记号?”他看向主簿。
主簿连忙点头:“回贺大人,没错!只有漕运衙门的漕工,衣服上才会绣这个‘漕’字。看死者的穿着和记号,应该是负责装卸漕粮的漕工。”
马嘉祺站起身,目光扫过草棚外的河道:“凶手把尸体扔在漕运河道,还特意留下开元通宝,就是想让我们知道,‘泥犁’计划还在继续。他这是在挑衅我们。”
贺峻霖沉默着,心里却翻江倒海——白先生自尽,永济仓的窝点被端,本以为“泥犁”计划会受挫,可现在看来,他们只是摧毁了冰山一角。真正的幕后黑手,还藏在暗处。
“主簿,”贺峻霖转身看向主簿,“这个漕工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最近有没有异常举动?”
主簿叹了口气:“回贺大人,这个漕工叫李老三,是扬州本地人,家里有个老母亲和一个女儿。他在漕运衙门干了十年,平时老实巴交的,从没惹过事。不过……”主簿顿了顿,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前几日,有人看到他和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在码头的茶馆里见面,两人聊了很久,具体聊了什么,没人知道。”
“穿黑衣服的人?”贺峻霖眼睛一亮,“有没有人看清那人的样貌?”
“没有,”主簿摇头,“那人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巴,看着很年轻。李老三从茶馆出来后,脸色很难看,像是跟人吵过架。”
贺峻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穿黑衣服的人,很可能跟李老三的死有关。他刚想再追问,就见刘耀文从草棚外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小贺哥!我在河边的石头缝里找到这个!”
贺峻霖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张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初三,子时,西码头。”纸条的边缘沾着水,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初三?”丁程鑫皱紧眉头,“今天是二十六,也就是说,七天后的子时,西码头会有动静?”
马嘉祺点头:“很有可能。凶手杀了李老三,又留下纸条,就是想引我们去西码头。”他看向贺峻霖,“我们要不要布控?”
贺峻霖沉吟片刻,道:“要布控,但不能打草惊蛇。我们先派人盯着西码头,看看后天子时会有什么人来。另外,拿上两袋米,割一刀肉。我们去李老三家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其他线索。”
几人离开草棚,跟着主簿往李老三家走去。李老三家在码头附近的小巷里,是一间破旧的土坯房。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碗,碗里还剩半碗没吃完的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床边,低声啜泣着,旁边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恐惧。
“大娘,我们是官府的人,来了解一下李老三的情况,”贺峻霖放下米肉,走到老妇人身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您别害怕,我们就是想问几个问题。”
老妇人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泪痕:“官爷,我老三他……他是不是真的没了?”
贺峻霖心里一酸,点了点头:“大娘,您节哀。我们一定会查出真相,还李老三一个公道。”
老妇人闻言,哭得更伤心了:“老三是个苦命的,他爹死得早,老大老二也死了,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为的是小人家里没法过活,每天天不亮就去码头干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两年前,……我苦命的媳妇也死了………怎么他就这么没了呢?”
张真源走到小女孩身边,从怀里拿出一颗糖,递给她:“小妹妹,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爹的。你最近有没有看到你爹跟什么人见过面?或者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小女孩怯生生的接过糖,放进嘴里,小声道:“半个月前,有个穿黑衣服的人来找过爹,他们出去了很久,爹回来后,爹就坐在椅子上,愁了好久,好几天都是。”
“那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贺峻霖追问。
小女孩摇摇头:“他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不过……他手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镯子,上面有花纹。”
银色的镯子?贺峻霖心里一动,又问道:“你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比如要去什么地方,或者要做什么事?”
小女孩想了想,道:“爹前几天跟我说,等他忙完这阵子,就带我去买新衣服。还说……还说他要是出远门没有回家,让我好好照顾奶奶。”
贺峻霖的心沉了下去——李老三显然知道自己有危险,可他为什么不逃跑,反而留在码头?难道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几人又问了老妇人一些问题,可老妇人除了哭,什么也说不出来。贺峻霖只好留下一些银钱,让老妇人好好安葬李老三,照顾好小女孩,然后带着几人离开了李老三家。
走出小巷,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扬州城的街道上亮起了灯笼,昏黄的灯光映在青石板路上,带着几分暖意。可几人的心里,却像是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那个穿黑衣服的人,手上戴着银色镯子,”丁程鑫皱紧眉头,“这个线索太模糊了,扬州城里戴银镯子的人太多了,不好查。”
“还有那张纸条,‘初三,子时,西码头’,”马嘉祺道,“凶手肯定知道我们会看到纸条,说不定西码头有陷阱。”
贺峻霖点点头:“不管有没有陷阱,我们都要去。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不能放过。”他看向张真源,“张哥,你明天去查一下扬州城里的银器铺,看看有没有人见过戴银色花纹镯子的年轻人。刘耀文,你跟玄鹤卫的兄弟一起,盯着西码头,注意观察来往的人,有异常立刻汇报。丁哥,马哥,我们去漕运衙门,看看李老三的卷宗,说不定能找到其他线索。”
几人分工完毕,就各自行动起来。贺峻霖和丁程鑫、马嘉祺来到漕运衙门,主簿已经把李老三的卷宗准备好了。卷宗里记录着李老三的基本信息、工作记录,还有他历年的考核——都是甲等。
“李老三的工作一直很认真,”主簿站在一旁,解释道,“去年漕粮运输紧张,他连续一个月,日夜守在码头,确保漕粮按时运到京城。这样的人,怎么会跟水蜈散扯上关系呢?”
贺峻霖翻看着卷宗,突然注意到,十天前,李老三的工作记录里,有一次“押运漕粮至苏州,中途因故延迟一日”。他指着这行记录,问主簿:“这次延迟,是什么原因?”
主簿想了想,道:“回贺大人,当时我也问过李老三,他说漕船在中途遇到了风浪,耽误了时间。不过……后来我听说,那几天根本没刮风,也没下雨。”
“没刮风下雨,却延迟了一日?”贺峻霖眼睛一亮,“漕船的航线是什么?中途停靠过哪些码头?”
主簿拿出一张漕运航线图,铺在桌子上:“从扬州到苏州,漕船会经过瓜洲、镇江两个码头。李老三那次押运,就是在瓜洲码头停靠后,才延迟的。”
贺峻霖看着航线图,若有所思:“看来,李老三那次延迟,不是因为风浪,而是因为其他原因。他很可能在瓜洲码头看到了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人。”
“我们明天去瓜洲码头看看,”丁程鑫道,“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马嘉祺点头:“好。不过,明天还要盯着西码头,玄鹤卫的人手可能不够,我再从左卫军调些人手过来。”
几人又翻了会儿卷宗,没发现其他异常,就离开了漕运衙门。回到官署时,已经是深夜了。贺峻霖刚走进房间,就见张真源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你怎么还没睡?”贺峻霖有些惊讶。
“等你回来换药,”张真源站起身,把药碗递给贺峻霖,“这是刚熬好的活血药,趁热喝。你今天跑了一天,肯定累坏了。”
贺峻霖接过药碗,喝了一口,苦涩的药汁在嘴里蔓延开来。张真源见状,立刻从怀里拿出一颗蜜饯,塞进他嘴里:“含着。”
甜意瞬间漫开,中和了药的苦涩。贺峻霖含着蜜饯,任由张真源解开他的绷带,给他涂上新的药膏。张真源的指尖带着温温的药香,擦过伤口时,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贺峻霖忍不住缩了缩胳膊。
“别动,”张真源按住他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伤口还没好,再乱动,就该留疤了。”他说着,小心翼翼地缠上绷带,“今天在李老三家,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
“有点,”贺峻霖坦诚道,“李老三的死,还有那个穿黑衣服的人,线索太少了,不知道该从哪里查起。”
张真源帮他整理好衣服,坐在他身边:“别急,线索总会有的。你已经连续熬了好几天了,今天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才能更好地查案。”他说着,站起身,“我不打扰你了,你早点睡。”
贺峻霖点点头,看着张真源离开的背影,心里一阵暖意。这些日子,张真源总是默默地照顾他,帮他换药,熬药,提醒他按时吃饭,从不抱怨。这份温柔,让他在紧张的查案过程中,感受到了一丝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