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梆子声还在江陵城上空袅袅未散,荆山脚下的雾气却已漫过青石板路的缝隙,像极了老人皲裂掌纹里积着的寒霜。这雾黏得很,沾在人鬓角眉梢,不消片刻便凝出细小的水珠,可即便如此,江陵城的街巷却早已没了夜半的静谧——十几万百姓从四乡八镇涌来,脚步声、谈笑声、孩童的嬉闹声混在一起,撞在斑驳的砖墙上传出回声,竟比腊月里的惊雷还要震耳。
卖香烛的陈老三早早支起了摊子,粗麻布铺在地上,摆着高矮不一的线香和印着“神女赐福”的黄纸。他手冻得通红,却仍不住地吆喝:“上好的檀香!烧一炷,神女保你来年稻穗压弯杆!”旁边卖糖人的老李头也不含糊,熬得金黄的糖浆在他手中翻飞,转眼间就捏出个梳双鬟、着羽衣的神女模样,引得围在跟前的孩童直跺脚,吵着要爹娘掏钱。
穿蓝布衫的妇人从布包里掏出块绣帕,仔细别在鬓角——那帕子上的神女纹样是她绣了半个月的,银线勾的衣袂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她身边的汉子扛着个竹筐,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米糕,热气裹着米香钻进人群,瞬间就吸引了不少人围拢。“自家做的米糕,祭拜神女带着,心诚!”汉子扯开嗓子喊,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麻利地给人装着糕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云雾缭绕的荆山顶峰。那里隐约能看见个朱红的影子,是神女祭坛的一角。老人们都说,这祭坛是前朝传下来的,每年四时祭拜,只要心够诚,就能得神女赐福,不仅来年风调雨顺,连家里的娃娃都能少生病。这话传了一代又一代,江陵城的人信了一辈子,每年到了这日子,无论老少,都会往荆山赶。
贺峻霖站在馆驿二楼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红木窗棂被晨露浸得有些凉,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口,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了些。他抬眼望向远处的荆山,祭坛上的火炬已经点燃,跳动的火光在云雾里忽明忽暗,竟像极了他昨夜在停尸房见到的、王谦圆睁的双眼,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袖中的银针硌了硌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那是他验尸用的工具,针身细如发丝,针尖淬过特制的药水,只要碰到毒物,就会变色。昨夜查验王谦的尸首时,这银针刚碰到死者指甲缝里的残留物,就瞬间黑了半截。如今想来,今日这祭典,恐怕真要见血。
“都安排好了?”
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贺峻霖的思绪,他回头望去,只见丁程鑫走了进来。往日里总穿着玄色官袍的人,今日换了件普通的青布袍,可即便如此,他周身的肃杀之气却半点没减,腰间悬着的玄铁令牌虽然藏在衣襟下,却仍能让人感受到那股威慑力。
贺峻霖点头,伸手将桌上的瓷瓶揣进怀中——瓶里装的是从王谦卧房搜出的粉末,与银针反应过,确定含有剧毒。“二十个玄鹤卫已经混进人群了,都穿着百姓的衣裳,不会引人注意。”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让人带着玄鹤卫守在山后,那边有片松林,能挡住视线,一旦有动静,他们半个时辰内就能赶过来。耀文的先头部队在巳时会带着人在山脚的破庙接应,确保不会让可疑人等跑掉。”
说完,他抬眼看向丁程鑫,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王谦的尸首查得如何?除了指甲缝里的毒物,还有别的发现吗?”
丁程鑫走到窗前,目光扫过楼下涌动的人潮,眉头微微蹙起。“表面看是自缢,脖子上的勒痕很深,符合上吊死亡的特征。”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但他手腕上有几道划痕,不是自己能划出来的,像是被人控制时挣扎留下的。还有,他卧房里的茶杯里有迷药残留,与之前徐茂才家中搜出的迷药成分一模一样。”
这话让贺峻霖的脸色沉了沉。徐茂才是半个月前死的,死在自家书房里,当时查出来是中了毒,可毒药来源一直没找到。如今王谦的死又牵扯出同样的迷药,这两人之间必定有关联,而这关联,恐怕就藏在今日的祭典里。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贺峻霖探头望去,只见马嘉祺牵着三匹骏马立在巷口。他穿了件玄色劲装,腰间束着宽腰带,衬得身姿愈发挺拔。晨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昨夜他跟着贺峻霖在停尸房待了大半夜,想必是没休息好。
见贺峻霖和丁程鑫下楼,马嘉祺连忙递来一个布包。“这里面是干粮、水和火折子。”他声音低沉,目光扫过两人,“方才派人去山后看过,各部已经到位了。另外,我打听了下,祭坛后面有个暗门,通往山底的洞窟,说不定用得上这些东西。”
贺峻霖接过布包,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了马嘉祺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愣了愣。“昨夜受了寒?”他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
马嘉祺摇头,笑了笑:“没事,就是停尸房里冷了点,不碍事。”他说着,翻身上马,“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赶紧上山,不然祭典开始,人多了就不好行动了。”
贺峻霖点点头,也翻身上马。刚坐稳,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突然从荆山方向传来,“咚——咚——咚——”,十二面牛皮大鼓齐鸣,声音震得地面微微颤动,连马蹄都跟着轻轻打颤。
祭典开始了。
三人策马向荆山而去,越靠近山脚,路上的人就越多,到后来几乎是寸步难行。无奈之下,他们只能下马,牵着马慢慢往前走。鼓乐声从山腰传来,除了大鼓,还有编钟和笛子的声音,混在一起,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路边的祭司们穿着暗红色的长袍,手里拿着青铜铃,一边摇晃,一边吟唱着古老的歌谣。歌词含糊不清,调子忽高忽低,像是在念咒语。路过的百姓都停下脚步,跟着祭司的调子哼唱,脸上满是虔诚。
卦摊前围得水泄不通,算命先生眯着眼睛,手里捏着罗盘,嘴里念念有词。“这位大嫂,你今年运势不错,就是家里孩子要多注意,不过只要去祭坛烧柱香,神女定会保佑。”他对一个穿碎花衫的妇人说,说得妇人喜笑颜开,连忙掏钱求了个签。
“三位官人,请柱高香?”一个穿灰布衫的小贩凑了上来,手里拿着几炷线香。贺峻霖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个桃木牌,上面刻着“执事”二字——看来是祭典的工作人员。
丁程鑫上前,从怀里掏出碎银子,接过线香。“多谢。”他淡淡开口,目光与小贩对视了一眼。那小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就移开了,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这人有问题。”丁程鑫低声对贺峻霖和马嘉祺说,“他看我们的眼神不对劲,像是在打量。”
贺峻霖点头,将线香握在手里,指尖悄悄摸向袖中的银针。“小心点,说不定他是有用的人。”
三人继续往上走,路边的旌旗越来越多。红色的绸布挂在竹竿上,在风里猎猎作响。贺峻霖抬头看了眼旌旗上的神女像,突然愣住了——这神女像竟睁着双眼,暗红色的瞳孔像是用朱砂点上去的,与他之前在祠堂石门上看到的图腾一模一样。
他趁人不注意,悄悄走到一根石柱旁,将袖中的银针探进石缝里。石缝里有一些粉末,是之前有人故意洒在那里的。拔出来时,针尖瞬间变黑,与祠堂里发现的粉末反应一模一样。
“朱砂混狗血。”贺峻霖压低声音,对丁程鑫和马嘉祺说,“既是用来驱虫,也是标记。看来是在这山上布了局,用这些粉末标记出了他的人活动的范围。”
丁程鑫皱紧眉头:“这么说,山上很多人都是他的同党?”
“很有可能。”贺峻霖点头,“我们得更小心了,别被他们发现了。”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欢声雷动,人流纷纷向左涌去。马嘉祺拉住一个路过的百姓,问道:“这位大哥,前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热闹?”
那百姓脸上满是兴奋,大声说:“‘神女婿’选出来了!是城西的李秀才!你不知道,能被选上‘神女婿’,可是天大的福气,不仅能得到神女的赐福,还能保佑全家平安!”
贺峻霖心头一紧——他之前打听过时,按祭典的规矩,“神女婿”选出后,今夜要在祠堂过夜,说是要“与神女沟通”。可结合王谦和徐茂才的死,这“过夜”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与丁程鑫交换了个眼神,丁程鑫立刻会意,朝祠堂的方向而去——他得去看看祠堂那边的情况,确保李秀才暂时安全。马嘉祺则暗中对混在人群里的玄鹤卫比了个手势,让他们留意周围的动静。
贺峻霖独自往祭坛方向走。祭坛高五丈,是用青石砌成的,每一块青石上都刻满了诡异的图腾,有乌鸦,有骷髅,还有一些看不懂的符号。张极站在祭坛中央,穿着暗红色的祭司袍,袍子上绣着金线,在火光中泛着淡淡的血光。
他手里拿着三炷香,对着神女像焚香祷告。动作看起来庄重无比,可贺峻霖却注意到,他的眼神空洞得很,像是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机械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
祭坛下立着个穿青衫的少年,面色惨白如纸,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正是被选为“神女婿”的李秀才。两个杂役正拿着红绸,要蒙他的双眼——按祭典的仪轨,“神女婿”需蒙眼登坛,才能“受神女赐福”。
张极焚香完毕,将香插进香炉里,又从旁边的木盘里拿起一把青铜剑,插进祭坛中央的石缝里。接着,他端起一个酒碗,走到李秀才面前,递到他唇边:“饮此神酒,可通神女之灵。”
李秀才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双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接过酒碗。就在这时,贺峻霖突然开口喝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