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龙珠：一（下）

夜色如墨，驿道旁的林木在疾驰的马蹄声中化作幢幢鬼影。贺峻霖裹紧了披风，潮湿的夜风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钻入鼻腔。

丁程鑫控马靠近，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风声吞没：“贺儿，从接到旨意起，似乎就有人跟着我们。”

贺峻霖并未回头，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收紧：“几人？何种路数？”

“至少两拨。”丁程鑫的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鹰隼，“一拨远远吊着，马蹄裹了布，极擅隐匿，像是军中的手法。另一拨……气息很怪，时有时无，像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像是湿泥里的冷血动物，滑腻阴森。”

旁边的刘耀文闻言立刻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年轻的脸庞绷紧：“难道是偷龙珠的贼人想半路下手？”

“不像。”贺峻霖缓缓摇头，声音清冷，“若是贼人，目标达成，隐匿是第一要务，不会主动招惹钦差队伍。前者或许是某些人的耳目，后者……”他想起密令上提到的“贝符”与“异香”，心头莫名泛起一丝寒意，“小心提防便是，不必打草惊蛇。”

队伍沉默地前行，只有马蹄声和风声交织。贺峻霖能感觉到那若有似无的视线，黏腻冰冷，如同暗处窥伺的毒蛇，让他后背微微发凉。丁程鑫不动声色地调整了马速，始终将贺峻霖护在一个易于防卫的位置，刘耀文也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黑黢黢的林地。

又行了一个时辰，前方隐约出现灯火，是预定歇脚的官驿。然而越是靠近，那股若有似无的腥气却越发浓重起来。

驿丞早已接到通报，战战兢兢地迎出来，脸色在灯笼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恭、恭迎钦差大人……客房已备好，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丁程鑫翻身下马，目光如电扫过驿丞颤抖的身躯。

驿丞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回大人，今日申牌后，驿馆后院的井里……捞上来一具尸体……”

贺峻霖眉头一蹙：“何人？”

“是、是个生面孔，不像中原人，穿着古怪的麻衣，身上……身上挂着很多贝壳和鱼骨。”驿丞似乎回想起那可怖的场景，牙齿都在打颤，“更怪的是，那尸体明明泡在水里，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晒干的海螺，掰都掰不开……而且，他身上有一股香味，不是寻常脂粉香，倒像是……像是庙里的香火味，可又带着股海腥气。”

贝符！异香！

贺峻霖与丁程鑫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龙珠失窃案的关键元素，竟然以这种方式，突兀地出现在他们途经的驿站！

“尸体现在何处？”贺峻霖沉声问。

“停、停在后院的柴房里，小的不敢妄动。”

“带路。”贺峻霖毫不犹豫，又对刘耀文道，“耀文，带人封锁驿站，许进不许出，查问今日所有见过此人或接近过后院的人。”

“是！”刘耀文立刻领命，眼神锐利起来。

柴房门口，那股异香混合着尸体的腐臭和水腥味，变得更加诡异难闻。丁程鑫抢先一步推开柴门，将贺峻霖稍稍挡在身后，另一只手已按在刀柄上。

屋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一具肿胀发白的尸体躺在草席上，果然穿着异域服饰，身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贝壳和磨尖的鱼骨饰品，脸上还残留着一种极度惊恐的表情，嘴巴大张，仿佛死前看到了极其可怖的景象。他的双手果然死死抱着一个巨大的、已经干燥发白的海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发白。

贺峻霖强忍着不适，上前仔细观察。那异香确实与崔琰奏章中描述的“水沉香”有几分相似，但更浑浊，掺入了死寂的湖水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深海之底的陈旧气息。

“丁哥，你看他的手。”贺峻霖低声道。

丁程鑫蹲下身，小心地避开那些诡异的饰品，抬起尸体的手腕。只见那惨白浮肿的皮肤上，似乎用某种深色的染料画着扭曲的纹路，那纹路——与奏章中描述的贝壳内壁图腾极其相似！

“又是这个标记……”丁程鑫脸色凝重。

贺峻霖的目光则落在那只被死命抱住的海螺上。他示意丁程鑫稳住尸体的手臂，自己小心翼翼地凑近海螺的螺口。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一股极强的、怨毒般的寒意猛地从海螺中涌出！贺峻霖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那黑黢黢的螺口深处，仿佛有一只冰冷的眼睛，正死死地凝视着他！

同时，他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极其细微、极其缥缈的呜咽声，像是无数人在深海之中绝望的哀嚎，又像是某种古老邪异的吟诵！

贺峻霖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呼吸微微一滞。

“贺儿？！”丁程鑫立刻察觉他的异样，迅速起身扶住他手臂，触手一片冰凉，“怎么了？”

刘耀文也闻声进来，看到贺峻霖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贺儿，没事吧？”

贺峻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和寒意，但那幻听般的深海哀嚎似乎仍萦绕不去。他摇摇头，声音有些发紧：“无妨。只是这海螺……有古怪。”

他稳了稳心神，对驿丞道：“此人可留有行李？身份文牒？”

驿丞慌忙摇头：“没、没有，什么都没找到，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井里的一样……”

调查暂时陷入僵局。这个携带神秘图腾、身染异香的神秘人，为何会死在钦差队伍必经的驿站井中？是警告？还是另有所图？

安排好人手看守柴房后，三人回到安排的客房。丁程鑫仔细检查了房间每个角落，才稍稍安心。

“今晚我守在外间。”丁程鑫的语气不容拒绝，他看着贺峻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眉头紧锁，“那海螺里的东西……你感觉到了什么？”

贺峻霖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很深的……怨念和冰冷。不像是人间之物。”他抬起头，看向丁程鑫和刘耀文，“龙珠失窃案，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棘手。这绝非普通的盗窃，背后牵扯的力量，似乎……非人所为。”

刘耀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贺儿，你别吓我……”

丁程鑫眼神却愈发沉静，他走到贺峻霖身边，声音坚定：“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也好，装神弄鬼也罢，既然陛下将此案交给我们，就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你只管推断谋划，我和耀文，绝不会让那些东西伤你分毫。”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玄鹤卫督尉特有的杀伐与可靠。刘耀文也立刻挺直腰板：“没错！我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贺峻霖看着眼前两人，心中那丝因诡异海螺而产生的寒意稍稍驱散。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嗯。先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到了扬州与嘉祺汇合，需从长计议。”

夜深人静。

贺峻霖躺在榻上，却难以入眠。窗外风声呜咽，仿佛夹杂着那幻听中的深海哀嚎。白日那具尸体惊恐的表情和那只诡异的海螺，不断在他眼前闪现。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不再是躺在驿站的床上，而是置身于一片冰冷漆黑的深海之中。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压迫得他无法呼吸。周围有无数的阴影游弋，形态怪异，非鱼非人。远处，一点幽蓝的光芒缓缓亮起，那光芒中央，似乎是一枚圆润的珠子，正是一—定海龙珠！

然而那龙珠周围，却缠绕着无数黑色的、如同海草般的怨念触手，它们蠕动着，试图将龙珠拖入更深的黑暗深渊。一个低沉而充满蛊惑力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仿佛来自远古的海底：

“……归来……归来……”

就在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几乎要攫住他心神的那一刻——

“铿！”

外间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金属机括滑动声！是丁程鑫的弩箭！

贺峻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听到外间丁程鑫压抑的呼吸声和极轻的脚步声，显然刚才有什么东西试图靠近，被丁程鑫警觉地逼退了。

那梦魇如此真实，那深海中的呼唤犹在耳畔。

贺峻霖坐起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的不安如潮水般蔓延。

南海的惊波之下，隐藏的究竟是怎样的秘密？而那枚失窃的龙珠，又在牵引着怎样的恐怖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