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官署安排的住处虽不及扬州将军府奢华,却也清雅整洁。贺峻霖与马嘉祺同住一院,丁程鑫与刘耀文的院落紧邻,呈拱卫之势。严浩翔则被安置在官署外围的一处僻静厢房,负责整理过往与港口贸易、祭祀相关的卷宗,既能接触信息,又避免了与贺峻霖过多公开接触,安排得颇为妥当。
翌日,一行人再度前往龙母祠,进行更为细致的勘察。
马嘉祺调来的扬州水兵与本地驻军共同把守祠外,他本人则着重检查防卫布置。很快,他发现了问题。他召来负责龙母祠警戒的本地队正,指着换防记录,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申时与酉时之交,有近一炷香的空档,守卫交接不清,记录模糊。此等疏漏,是惯例,还是偶然?”
那队正额角见汗,支吾道:“回将军…此处僻静,往日并无要事,换防时弟兄们难免…难免松懈片刻,确是…确是惯例。”
“惯例?”马嘉祺眼神锐利,“自龙珠失窃,此地即为要案现场,何来惯例可言?即刻起,换防需精准无误,本将会亲自抽查。再有任何‘惯例’疏漏,军法处置!”
队正连声应诺,慌忙退下整改。马嘉祺走到贺峻霖身边,低声道:“霖霖,看来这广州之地,无论是官是兵,都有些积习难改,我们需得多加小心。”
贺峻霖颔首,目光扫过肃立的兵士,心中明了,马嘉祺此举不仅是整饬纪律,更是借此敲打可能存在的暗桩。
另一边,刘耀文换上了一身寻常布衣,混在寥寥无几的香客中。他看似随意地踱步,耳朵却捕捉着一切细微的交谈。果然,在偏殿角落,两名看似老渔民的香客正在低声议论。
“…都快半月没敢出海了,那风浪邪门得很,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能掀起丈高浪头…”
“可不是吗!龙母娘娘发怒了呀!定是那镇海的宝贝丢了,娘娘怪罪我们心不诚…”
“听说官府请了京里来的大官查案,可这案子哪是凡人能查清的?得赶紧筹办大祭,祈求龙母息怒才是正理…”
“唉,就怕官老爷们不信这个,耽搁了时辰,惹得娘娘更怒,咱们这靠海吃饭的可怎么活…”
刘耀文将听到的只言片语记在心里,又观察了四周,未再发现更多可疑之人,便悄然退出,与贺峻霖等人会合,将自己的听闻低声禀报。
贺峻霖沉吟:“风浪反常,民心思祭。若这是贼人刻意制造恐慌,其目的何在?是为了掩盖真正的行动,还是想借民意逼迫官府做些什么?”
丁程鑫冷然道:“无论是何目的,搅乱民心便是大忌。崔琰身为一州刺史,对此等流言竟似束手无策,只是让我们‘莫扰民心’,其心可议。”
初步勘察完毕,众人返回官署,召见刺史崔琰。
贺峻霖端坐主位,将庙祝提及的波斯男子、换防漏洞、渔民流言等事一并提出,询问崔琰调查进展及应对之策。
崔琰依旧是一副恭敬配合的模样,但言语间却滴水不漏:“贺侍郎明鉴,下官已命人排查近日入港的波斯商贾,只是广州港每日往来蕃商众多,且多有戴面巾者,排查需时。至于守卫换防疏漏,确是下官管教不严,已责令整改。至于渔民流言…”他面露难色,“岭南之地,民智未开,笃信鬼神,若强行弹压,恐激起民变。下官以为,唯有尽快破案,找回龙珠,方能从根本上平息谣言。眼下若举行大祭,反倒显得官府心虚,承认了龙母降罪之说,于破案无益,且劳民伤财。”
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处处以“维稳”、“务实”为借口,将贺峻霖提出的深入调查和安抚民意的建议软绵绵地挡了回来。
贺峻霖心中不悦,却也不好立刻发作,只淡淡道:“崔刺史熟悉地方情弊,所言亦有理。然破案追赃乃第一要务,任何线索皆不可放过。还望刺史加大排查力度,尤其是对熟悉海路、有可能接触南洋异物的商贾,更要严加盘查。”
“下官遵命。”崔琰躬身应下,神色如常。
待崔琰退下后,丁程鑫冷哼一声:“好个滑不溜手的崔刺史!我看他不是怕扰民,是怕我们查到他头上!我的人已初步查明,广州主管漕运的漕运使王珣,与崔琰乃是同乡,过往甚密,两家甚至有姻亲之谊。而此二人,与神都洛阳的某些显贵,书信往来颇为频繁。”
马嘉祺接口道:“我也感受到掣肘。按制,我为扬州道将军,持节南下,有权协调地方驻军配合。但今日我欲调派一小队水军协助巡查沿海异常区域,广州水军那边却以‘需禀明都督府’为由,拖延不决。这文官体系内的隐形阻碍,不容小觑。”
贺峻霖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思绪飞转:“看来,这广州地界,官场盘根错节,水比我们想的更深。龙珠失窃,或许不仅仅是外贼所为,很可能与本地势力,甚至朝中的某些动向牵扯在一起。我们需得内外两条线并进。”
他分配任务:“丁哥,玄鹤卫擅长暗查,你继续深挖崔琰、王珣以及广州官场的人际网络,尤其是他们与洛阳的联系。马哥,你利用你的军方身份,明面上与广州水军周旋,暗地里看看能否从军中打开缺口,了解风浪反常的实情,以及是否有军中人参与此事。耀文,你身手好,机敏善变,多去市井码头走走,从三教九流中打探消息,特别是关于那个波斯男子,以及海帮、漕帮的动静。严…严公子整理的卷宗,若有关于历年祭祀、异邦商贾记录,也请及时送来。”
他刻意避免与严浩翔有过多直接交流,但将其纳入信息环节,既用了其才,又保持了距离。严浩翔在下方默默记录,听到提及自己,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始终低垂。
刘耀文领命后,次日便兴致勃勃地扎进了广州繁华的市集。他性格活泼,不拘小节,很快便与一些摊贩、脚夫混了个脸熟。这日午后,他正在一处售卖南洋香料的摊铺前,假意挑选,实则套话,忽觉身后似有目光注视。他佯装不觉,付钱买下一小包胡椒,转身融入熙攘人流。
穿过几条狭窄的巷道,那被跟踪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刘耀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故意拐进一条死胡同。果然,刚进胡同口,前后便出现了三名蒙面壮汉,堵住了去路。
“几位兄台,跟了一路,有何指教?”刘耀文抱臂而立,毫无惧色。
为首的蒙面人也不答话,打了个手势,三人同时扑上,拳脚带风,直攻要害!刘耀文侧身闪避,格挡还击,交手数合,心中暗惊:这几人身手矫健,招式狠辣简洁,绝非普通地痞流氓,更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行伍之人!
对方意在警告,并未下死手,但攻势凌厉,逼得刘耀文不得不全力应对。混乱中,一名蒙面人寻得空隙,一掌击在刘耀文肩头,力道沉猛。刘耀文闷哼一声,借势后退,撞在墙上。
“京城来的小子,广州的水深,不是你能蹚的。识相的就赶紧滚回去,少管闲事!”为首的蒙面人压着嗓子,声音沙哑地警告道。
刘耀文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咧嘴笑道:“爷爷我偏就喜欢蹚浑水!有种报上名来!”
蒙面人不再多言,见目的已达到,迅速撤退,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弄深处。
刘耀文扶着肩膀,龇牙咧嘴地回到官署。丁程鑫见他模样,眉头立刻拧紧:“怎么回事?”
听完刘耀文的叙述,贺峻霖面色凝重:“军中路子…看来马哥感受到的掣肘并非空穴来风,对方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出手警告了。”
马嘉祺检查了刘耀文的伤势,确认只是皮肉伤,松了口气,但眼神冰冷:“竟敢对京营校尉动手,真是无法无天!耀文,可看清对方有何特征?”
刘耀文仔细回想:“出手狠辣,配合默契,像是军中搏杀术。为首的那个,虽然刻意改变声音,但听他最后那句警告,口音带着点岭南这边的土音。对了,交手时,我好像瞥见其中一人手腕内侧有个模糊的旧疤,像是箭伤愈合留下的。”
“军中背景,本地口音…”丁程鑫沉吟道,“范围可以缩小到广州本地驻军,或者与军中关系密切的势力。漕帮海帮虽也有打手,但能有如此整齐划一军中身手的,不多。”
贺峻霖沉思片刻,道:“对方只是警告,说明我们可能触及了他们的敏感之处。耀文遇袭的地方靠近码头市集,你今日打探,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刘耀文一拍脑袋:“对了!我被打岔忘了说!我在打听那个波斯商人时,有个卖水果的老伯说,大概十来天前,确实有个身材高大、蒙着脸的波斯人,在码头跟海帮的一个小头目接触过,好像还递了什么东西。但具体是哪个小头目,老伯没看清。”
“海帮…”贺峻霖眼中闪过光芒,“严公子如今在漕帮落脚,或许对海帮也有所了解。而且,海帮与漕帮争夺泊位,是否也与龙珠失窃,或之后的某种利益变动有关?”
他即刻吩咐:“请严公子过来一趟。”
严浩翔很快到来,依旧是一身朴素衣衫,恭敬行礼。贺峻霖将刘耀文遇袭及打听到的波斯人与海帮接触的消息告知,询问他是否了解海帮内部情况。
严浩翔听到刘耀文遇袭,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迅速掩去,认真回道:“回贺侍郎,海帮与漕帮虽时有摩擦,但大多为争抢泊位、货船生意。海帮主要掌控近海渔获和部分南洋短途航线,帮主赵五,据说水性极好,在渔民中威望很高。其下有几个得力的头目,分管不同区域。若那位波斯人真与海帮头目接触…或许可以从赵五或者他手下几个大头目查起。”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海帮内部也比漕帮更封闭,外人很难打探到核心消息。”
贺峻霖点头:“多谢严公子提供线索。你继续整理卷宗,若有与海帮、波斯商船相关的记录,尤其留意。”
“是。”严浩翔应下,退下前,目光快速扫过贺峻霖,见他无恙,才暗自松了口气。
是夜,贺峻霖房间内烛火摇曳。他正对着白日里记录的线索苦思冥想,马嘉祺端着一碗冰糖雪梨羹进来:“霖霖,广州气候湿热,你白日劳神,喝点这个润润肺。”
贺峻霖接过,心中温暖:“多谢嘉祺。”他小口喝着清甜的羹汤,眉头稍展。
马嘉祺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略显疲惫的侧脸,心疼道:“案情复杂,阻力重重,你莫要太过焦虑。有我们在,定会护你周全,查明真相。”
贺峻霖靠向他肩头,轻声道:“我知道。只是觉得这案子的线头越来越多,却仿佛有张无形的大网罩着,让人喘不过气。官场、军队、民间帮派、异域商人…似乎都牵扯其中。”
“越是复杂,越要沉住气。”马嘉祺揽住他的肩,声音沉稳,“对方既然沉不住气动了手,就说明我们的方向可能对了。接下来,丁儿会深挖官场网络,我会紧盯军方,耀文虽然受了点惊,但让他从海帮那边暗中调查,或许能有突破。至于你,”他低头看着贺峻霖,“你是主心骨,需得统筹全局,保重自己最重要。”
两人正低声交谈,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丁程鑫的声音低低响起:“贺儿,马哥,是我。”
马嘉祺起身开窗,丁程鑫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掠入室内,神色冷峻:“有发现。我的人盯梢漕运使王珣,发现他今夜秘密会见了一人,你们猜是谁?”
“谁?”贺峻霖坐直身体。
“广州水军的一名录事参军,掌管船只调度记录。”丁程鑫道,“两人在城外一处私宅会面,约莫半个时辰,王珣离开时,面色不虞。我已让人盯紧那名参军。”
“水军参军…”马嘉祺眼神一凛,“看来我在水军调动上受阻,绝非偶然。龙珠失窃,若要通过海路运走,船只调度是关键。”
贺峻霖沉吟道:“如此看来,漕运使王珣,乃至刺史崔琰,与龙珠失窃案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涉及走私。那波斯男子,或许是买家,也可能是中间人。海帮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恐怕不只是争夺泊位那么简单…”
线索逐渐交织,指向广州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然而,真相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贺峻霖知道,接下来的调查,必将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