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的夏日白昼,溽热如蒸笼,即便入了夜,风中也带着挥之不去的黏腻。渔村血祭案的阴霾尚未散去,官署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贺峻霖深知,对手用如此残忍诡异的手段,绝非仅仅为了制造恐慌,其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急迫、更巨大的图谋。时间,变得分外宝贵。
刘耀文充分发挥了他身为京营校尉的机敏与江湖气概。他脱下官服,换上粗布短打,混迹于码头苦力、酒肆闲汉之中。这日,他佯装成走投无路的流民,凭借一手漂亮的拳脚和爽朗不拘小节的做派,在码头扛包卸货,额角沁着汗珠,耳朵却时刻竖着,捕捉着任何可能与“鬼船”、“夜航”相关的只言片语。
连续两日的埋头苦干,他虽听到些零碎言语,却始终未得要领。直到第三日傍晚,他跟着一队人往漕帮总舵附近一处僻静货仓运送一批贴着特殊封条的沉重箱子。押送的漕帮弟子神色警惕,腰间皆别着短刀。刘耀文心中起疑,故意落在队伍末尾,趁押送弟子核对清单的间隙,悄无声息地绕到货仓后窗。
窗纸破了个小洞,烛光摇曳中,他瞥见漕帮二当家周虎正与一名穿绸缎衣裳的男子低声交谈。那男子手指在桌上摊开的一本泛黄账册上滑动,声音压得极低:“……船还没到。再说,有王参军那边盯着,官府就算怀疑,也查不到咱们头上。这账册你收好了,别让人看见。”
刘耀文心中一凛,“王参军”三字让他精神高度集中。待那绸衣男子揣着账册离开,周虎也锁门离去后,刘耀文趁四下无人,利落地撬窗潜入。他在桌下木柜的杂物中翻找出那本账册,封面写着“漕帮三月流水”,翻开内页,只见满是“东三 七二 九一”、“南五 四三 六八”之类的数字组合,后附“货十箱”、“银五十两”等简略标注。看似流水,却只用数字代指方位与货物,透着古怪。他不敢久留,将账册揣入怀中,如狸猫般翻出窗外,融入夜色,疾步赶回官署。
官署厢房内,烛火通明。贺峻霖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岭南沿海舆图凝神思索,马嘉祺坐在一旁翻阅玄鹤卫密报,丁程鑫则默然擦拭着佩刀。见刘耀文满头大汗闯入,手中紧攥着一本旧册,贺峻霖立刻起身:“耀文,有何发现?”
“贺哥,马哥,丁哥!”刘耀文将账册递上,气息未平,“从漕帮货仓顺来的,这数字排列古怪,肯定有鬼!”
马嘉祺接过,快速翻阅,指尖划过那些规律的数字组合,眉头渐锁:“这排列方式,似曾相识……”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像军中改良过的‘甲字密码’!需以《千字文》为基,但做了变化。”他立刻取来纸笔,将关键数字序列抄录,又寻来《千字文》,伏案推演。
贺峻霖见状,走到他身旁,轻声叮嘱:“嘉祺,莫要太过劳神。”说着,自然地伸手替他理了理因专注而微乱的额发。
马嘉祺抬头,握住贺峻霖的手,温然一笑:“放心,很快便有结果。”他指尖温热,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丁程鑫与刘耀文对视一眼,悄然退至外间等候。刘耀文挠挠头,低声道:“贺哥对马哥总是格外细心。”丁程鑫瞥他一眼,语气平淡:“你若能少些毛躁,多份沉稳,贺儿自然也会多疼你些。”刘耀文讪讪撇嘴,心下却暗自决心要更稳重些。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潜心破解,窗外天色已泛鱼肚白。马嘉祺长舒一口气,将破译出的结果呈给贺峻霖:“霖霖,你看。‘东三’指城东三十里的‘暗沙湾’,‘七二’是日期,‘九一’为船只代号。而所谓‘货十箱’,实指价值远超寻常的‘特殊货物’。这账册记录的是数艘‘幽灵船’沿隐秘航线,在深夜于僻静地点交接私货的日程!”
贺峻霖看着破译信息,目光锐利:“暗沙湾……七月初二,便是明晚!‘鬼船’、‘夜航’、‘私货’,与严浩翔所言及阿旺参与之事完全吻合!这绝非普通走私,阿旺之死,正是因为他们触及了核心秘密而被灭口!”
一直静立旁的丁程鑫冷然开口:“时机紧迫,暗沙湾礁石密布,利于隐匿,却不利于大型官船行动。若欲探查,需趁其不备,夜探鬼船。”
事不宜迟,四人当即决议:明夜子时,暗探鬼船!
是夜,月隐星稀,海面墨黑,唯闻浪涛击礁,轰鸣不绝。 马嘉祺调遣的一艘轻快哨船,由绝对忠诚的亲兵操桨,悄无声息滑向虎跳峡附近的暗沙湾。贺峻霖身着深色劲装,外罩油衣,与马嘉祺并肩立于船头。丁程鑫与刘耀文一左一右,目光如炬,扫视着黑暗中的任何异动。海风凛冽,寒意刺骨。
接近湾口,换乘小艇,由刘耀文与一亲兵小心划桨,迂回穿行于嶙峋礁石之间。湾内最深处的阴影里,果然泊着一艘中型三桅帆船,无旗无灯,仅几盏昏黄灯笼如鬼火摇曳于船舷——正是那“鬼船”。
“守卫森严,步伐矫健,非寻常水手。”丁程鑫目力超群,低声预警。
小艇贴靠陡峭礁壁,四人借飞爪敏捷攀上,自灯光盲区接近商船。丁程鑫如暗夜蝙蝠,率先翻上船舷,无声解决一名哨卫,垂下绳索。众人依次上船,甲板上杂物散落,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异香萦绕其间——与龙母祠暗格所留香料气息无异!
四人屏息,借障碍物掩护,摸向船舱入口。舱门紧闭,旁侧通风窗虚掩。丁程鑫示意止步,细查窗框,低语:“有精巧机关。”他取出铜探针,灵巧拨动,机关轻响解除。
刘耀文稍松的神经瞬间又被丁程鑫的低喝绷紧:“退!”只见丁程鑫猛地将贺峻霖向后拉开!一支淬毒弩箭自舱内阴影疾射而出,直指贺峻霖心口!丁程鑫侧身挥臂格挡,箭簇“噗”地擦过左臂,血花迸现!
“丁哥!”贺峻霖心胆俱颤,疾步上前。
丁程鑫眉头紧蹙,查看伤口,血流色暗,麻痹感蔓延。“箭上有毒。”他声音依旧镇定,额角却渗出冷汗。
贺峻霖不及多想,立刻自贴身锦囊取出白玉瓶,倒出两粒朱红解毒丸。一粒塞入丁程鑫口中,另一粒碾碎敷于伤口。“御制解毒丸,可缓百毒,护住心脉!”他声音微颤,手下包扎却迅捷精准。
尖锐哨音骤起!机关触发,亦惊动全船!
“暴露了!突围!”马嘉祺当机立断。
黑影自船舱、桅杆扑下,刀光霍霍,攻势狠辣刁钻,配合默契,显是训练有素之辈。马嘉祺刀法沉雄,势大力沉,刘耀文身形灵动,刀走轻巧,两人一守一攻,将贺峻霖与受伤的丁程鑫护在核心。贺峻霖虽不擅武斗,却眼明心亮,不断出声警示冷箭与偷袭方位。
丁程鑫强忍剧痛麻痹,右手剑光依旧凌厉,但左臂不便渐显。一守卫窥得破绽,狞笑猛攻其左侧。贺峻霖眼见情急,抓起地上一截断缆,奋力甩向守卫下盘!守卫趔趄失衡瞬间,丁程鑫剑尖已至,结果其性命。
“不可恋战,撤!”马嘉祺洞察对方人多势众且暗藏杀机,久战不利。
四人且战且退,移至船舷。刘耀文发出唿哨,礁石后亲兵弓弩齐发,箭雨掩护。马嘉祺揽住贺峻霖,刘耀文搀扶丁程鑫,四人毫不犹豫翻身跃入冰冷海水。
小艇疾驰接应,哨船迅速驶离。鬼船守卫追至舷边,望其远去,并未深追,只发出几声诡谲呼哨。那鬼船亦起锚,缓缓消逝于夜雾之中。
返回官署,已是后半夜。丁程鑫所中之毒猛烈,虽经解毒丸压制,仍面色苍白,唇泛青紫。贺峻霖心急如焚,立刻延请名医,又取出随身珍稀药材,亲自守候煎药喂服,直至丁程鑫脉象渐稳,沉沉睡去,方稍定心神。
马嘉祺加强警戒,查验带回的守卫尸体,除无标识、兵刃寻常外,别无发现。刘耀文清理毕现场,回到房中。
贺峻霖坐于丁程鑫榻边,凝视其睡梦中仍微蹙的眉宇,后怕与自责交织。他轻轻握住丁程鑫未伤的右手,指尖冰凉。
马嘉祺处理完事务,悄然入内,将外袍披于贺峻霖肩头,自身后环住他,低语:“丁儿内力深厚,解毒及时,定能康复。莫要过于忧心。”他将下颌轻抵贺峻霖发顶,“今夜虽险,却印证鬼船、异香、精锐守卫、淬毒机关皆存,对手绝非泛泛。”
贺峻霖倚靠在这温暖怀抱中,汲取着踏实感:“他们如此谨慎,舱内几乎空荡,反侦察能力极强。”
“未必空手而归。”刘耀文压低声音走进,摊开手掌,是几片深褐香料碎块,“撤离时顺手取自甲板,与龙母祠所留一致。”他又道,“打斗时留意到,那些守卫靴底沾有特殊红土,广州一带罕见。”
贺峻霖接过香料,细嗅观察:“此香恐非仅用于熏燃……这红土更是新线索!耀文,你立了大功!”
马嘉祺颔首:“对手预判我等可能探查,故设陷阱,舱内早清空。然香料与红土,便是其百密一疏之证。”
榻上丁程鑫几声低咳,缓缓睁眼。见三人围拢,欲起身,被贺峻霖轻柔按住:“勿动,好生休养。”
丁程鑫看了看包扎的手臂,声音虚弱:“无碍……船上……”
“已安全返回。”贺峻霖柔声道,“你安心疗伤,余事有我们。”
丁程鑫目光掠过贺峻霖的关切、马嘉祺的沉稳、刘耀文的跃跃欲试,微微颔首,闭目调息,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弛一分。
贺峻霖为他掖好被角,行至窗边。夜色依旧沉凝,然鬼船之行已撕开更深迷雾。香料、红土、精锐、毒箭、严密的组织……一切皆指向藏于“龙母降罪”与海路私运背后的巨大阴影。
“嘉祺,明日即派人密查广州周边,何处有此红土分布。耀文,继续留意码头,可有人接触此香或靴沾红土。丁哥需静养,玄鹤卫事宜暂由我协调。”贺峻霖声线恢复冷静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