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汤汤,秋日的河面泛着铅灰色的冷光。官船破开浑浊的波浪,缓缓驶向洛阳码头。船头犁开的水痕中,偶尔翻滚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像极了这个季节里无声凋零的生命。
贺峻霖站在船头,青色的官袍在河风中微微拂动。他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城郭,那双总是清亮的眸子深处,沉淀着岭南之行尚未散尽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一路上,越是靠近神都,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抑感就越是明显。
"不太对劲。"丁程鑫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玄鹤卫的墨色官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河岸,"沿途的关卡盘查,比我们南下时严密了数倍。"
马嘉祺按着腰间的横刀走近,浓黑的剑眉微蹙:"昨日在偃师渡口,守军查验文书时,手一直在抖。"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们在害怕。"
刘耀文从船舱里钻出来,年轻的面庞上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躁动:"我刚才听见船工在议论,说神都这几日......不太平。"他压低声音,"好像死了不少人,死法邪门得很。"
一直沉默地站在船舷旁的严浩翔,闻言不自觉地往阴影里缩了缩。流放的记忆让他对"不太平"这三个字格外敏感。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从这个令人不安的氛围中抽离出去。
贺峻霖没有作声,目光却越发凝重。他注意到码头上迎接的仪仗虽然齐全,但那些持戟的卫兵站得笔直得过分,紧绷的下颌线条泄露了他们内心的紧张。更远处,本该喧闹的码头此刻显得异样安静,连搬运货物的苦力都低着头,动作迅捷而沉默。
船,终于靠岸了。
跳板搭上码头的瞬间,贺峻霖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不是河鱼的腥,也不是市场里牲畜的血腥,而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杂着某种刺鼻的颜料气味。
前来迎接的礼部官员脸上堆着笑,但那笑容像是糊在脸上的面具,僵硬而不自然。他们的眼神游移,在与贺峻霖目光接触时迅速垂下,额角隐隐可见细密的汗珠。
"贺侍郎一路辛苦,陛下......"为首的官员刚开口,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打断。
只见码头东侧的一个货栈前,突然涌出一群千牛卫,粗暴地推开围观的百姓。一个商贾模样的人被两名兵士从货栈里拖了出来,面色惨白如纸,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冤枉啊!小人只是......只是说了句那画......"商贾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闭嘴!"为首的千牛卫校尉厉声喝道,手中的刀鞘重重砸在商贾背上,"妖言惑众,带走!"
贺峻霖的目光定格在货栈门口。那里,几个士兵正手忙脚乱地用石灰粉撒着什么,但那白垩墙上,依稀可见一片暗红色的污迹,形状诡异,像是某种未完成的图案。
"画?"丁程鑫低声重复着这个字,与贺峻霖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张真源一身千牛备身的戎装,英挺依旧,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贺兄,丁兄,"他拱手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别来无恙。"
贺峻霖还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真源,神都这是......"
张真源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只是低声道:"诸位一路劳顿,还是先入城安顿。近日......少出门为妙。"
这话说得含糊,但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就在众人准备登车离去时,一阵秋风吹过,掀起了货栈前那片石灰粉。暗红色的痕迹再次显露出来,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得分明——那是一个未画完的、扭曲的人脸轮廓,眼眶处空荡荡的,却让人不寒而栗。
严浩翔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盯着那片痕迹,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怎么了?"贺峻霖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异常。
"那......那画法......"严浩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在岭南见过类似的......是......是观音像的起笔......"
"观音?"刘耀文愕然,"这画的是哪门子观音?"
严浩翔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只是将身子往贺峻霖身后藏得更深了些。
丁程鑫已经快步走到那名被押解的商贾身边,亮出玄鹤卫的腰牌,低声询问着什么。那商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想要说什么,却被千牛卫死死按住。
"他说什么?"贺峻霖问返回的丁程鑫。
丁程鑫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说,今早永丰坊又死了一个。墙上......用血画了一幅观音像。"
马嘉祺沉声道:"这就是神都戒严的原因?"
"不止如此,"丁程鑫的声音压得更低,"那商贾说,这已经是第十三个了。每一个死者身边,都有一幅用他们的血画就的观音降魔图。而观音脚下踩着的妖魔......"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
"长着死者自己的脸。"
一阵寒意顺着众人的脊背爬升。
刘耀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这是什么邪术?"
贺峻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被石灰覆盖的墙壁,终于明白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从何而来——那是人血干涸后的味道。
"第十三个......"他喃喃道,忽然想起张真源刚才欲言又止的神情,"真源说'又死了一个',那刚才货栈前......"
丁程鑫缓缓点头:"第十四起了。就在一个时辰前,在洛阳县衙的大门上。"
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马嘉祺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县衙大门?凶手的胆子也太......"
"不止是胆子大,"丁程鑫打断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一次,观音脚下踩着的妖魔......"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话:
"画的是陛下的脸。"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贺峻霖终于明白,为什么神都会笼罩在如此令人窒息的恐惧之中。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命案,这是一场直指皇权的挑衅,一场用鲜血绘就的政治风暴。
他抬眼望向洛阳城巍峨的城门,那洞开的门洞像一张巨口,等待着将他们吞噬。
"入城。"贺峻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车队缓缓启动,驶向那座在秋日阳光下却显得阴森可怖的城池。
在他们身后,货栈前的石灰被风吹散,那片暗红色的痕迹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确实是一幅未完成的观音像起笔,线条精准得令人心惊。
而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在码头不远处的一处屋檐下,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宋亚轩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戏,才刚刚开始。"他轻声自语,转身融入人群。
贺峻霖在踏入城门阴影的前一刻,似有所觉地回头望去,却只看见熙攘的人群和远处洛水上粼粼的波光。
但他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神都的血色帷幕,正在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