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墨黎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如同被困的受伤野兽。他死死攥着沈临江的手臂,指尖冰凉,力道大得惊人,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沈临江,里面翻滚着滔天的巨浪:被背叛的剧痛、无法置信的惊骇、多年信仰崩塌的绝望,以及一丝……濒临疯狂的毁灭欲。
“可他怎么会知道墨家?!怎么会知道烈阳剑骨?!这些连你都不知道!!”墨黎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般的腥气。
沈临江看着几乎完全失控的师兄,心头沉重如山。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墨黎的身世,在月玄宗是个模糊的传说,只知是师尊从一场火灾中救出的遗孤,天赋异禀。烈阳剑骨……他更是第一次听闻。但蛇妖那怨毒而具体的指控,像毒刺一样扎在每个人心里。
“师兄,”沈临江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试图用冰灵力的清冷气息安抚他,“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自乱阵脚。此妖狡诈阴险,其言或许半真半假,目的便是让你心神失守,甚至……让你与师尊反目,他好坐收渔利!你若此刻冲动返回宗门,岂不正中其下怀?”
“反目?”墨黎猛地甩开沈临江的手,踉跄后退两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若他所言为真,那便不是反目,是血海深仇!你让我如何冷静?!让我如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对着那个……那个可能是灭我满门的凶手,恭敬地喊他师尊?!”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几乎破音,周身失控的灵力再次躁动,地面焦黑范围扩大。
白玥栖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如冰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墨黎!失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若此刻状态不稳地回去,无论真相如何,你都只会把自己置于险地!别忘了,那蛇妖提及的‘那位大人’,若真与师尊有关,其背后意味着什么,你想过吗?”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墨黎一点狂躁的火焰,但痛苦并未减少分毫。他痛苦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林芜看着这一幕,收起了所有玩笑的神色。她慢慢走上前,没有靠近失控的墨黎,只是看着沈临江和白玥栖,开口道:“喂,冰块脸,冰山姐姐。我知道你们想稳住他。但……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有人告诉你,你全家被你最亲的人杀了,你还给他当了十几年孝子贤孙,你炸不炸?”她的话很直白,甚至有些刺耳,却精准地戳中了此刻的核心矛盾。
沈临江和白玥栖都沉默了。他们无法反驳。
林芜叹了口气,继续道:“而且,那蛇妖跑得那么果断,说明什么?说明他怕死,更怕落在我们手里吐出更多东西。他的话,不能全信,但绝对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墨家、烈阳剑骨……这些词凭空编是编不出来的。”
她的话让众人的思绪稍微拉回了一点理性层面。
这时,周沁凉和洛川西也搀扶着那个昏迷的画师赶了过来。看到现场一片狼藉和墨黎状若疯魔的样子,周沁凉吓得小脸煞白,洛川西更是紧张地握紧了符箓。
“师兄……大师姐……发生什么事了?蛇妖呢?”周沁凉怯生生地问。
白玥栖简要道:“蛇妖狡诈,已逃脱。墨黎师兄受了些刺激。”她示意周沁凉和洛川西不要多问。
画师被平放在地上,虽然虚弱,但性命无碍,只是需要休养。他的存在提醒着众人此行的初衷和尚未完全解决的事情。
沈临江深吸一口气,走到墨黎面前,看着他依旧剧烈起伏的肩膀和赤红的眼睛,沉声道:“师兄,我明白你的痛苦。此事,我沈临江向你保证,必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也给墨家一个交代!”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坚定:“但查,不是像你现在这样回去拼命。是收集证据,是弄清真相,是要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而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你信我吗?”
墨黎缓缓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看着沈临江坚定的眼神,那里面有关切,有凝重,但没有敷衍和欺骗。狂乱的杀意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痛楚和……茫然。他习惯了听从师尊的命令,习惯了将仇恨指向明确的“狐妖”,此刻骤然失去目标,甚至可能面对更可怕的真相,他坚固的世界观碎得一塌糊涂,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何查?”他声音沙哑地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
“先从我们能入手的地方开始。”沈临江看向那处被墨黎劈出的岩壁裂缝,“蛇妖在此经营已久,必有巢穴。仔细搜查,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另外,云隐镇失踪案尚未完全了结,需妥善处理,并将幸存者送回。”
他的安排冷静而有条理,暂时将墨黎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白玥栖点头赞同:“此地不宜久留,动静太大,恐引来官府或旁人。我们先处理现场,然后立刻搜查蛇妖可能藏匿的地方。”
众人开始行动。白玥汐和周沁凉负责照料昏迷的画师并简单清理战斗痕迹。洛川西则小心翼翼地探查那处岩壁裂缝后的密道,确认其已彻底封死且无明显陷阱后,开始尝试绘制上面的残留符文。
沈临江则陪着墨黎,在附近仔细搜寻。墨黎沉默得可怕,但搜查的动作却异常仔细甚至粗暴,仿佛想从这片土地上抠出所有隐藏的秘密。
林芜也没闲着,她狐妖的嗅觉和感知在搜寻方面有独特优势。她很快在一处极其隐蔽的树根下,发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匣子,里面除了一些零散的、带着腥气的灵石和毒草外,竟然还有几片残破的、边缘焦黑的家族徽记碎片——上面正是一个模糊的、与火焰有关的图腾!以及……半块月玄宗内门弟子才能使用的低级传讯玉符,虽然陈旧破损,但上面的宗门印记依稀可辨!
看到这些东西,尤其是那家族徽记碎片,墨黎的身体猛地一震,刚刚压下去的血气再次上涌,眼睛瞬间又红了!这几乎是对蛇妖言论的侧面印证!
沈临江立刻按住他的肩膀:“师兄!冷静!这只能证明蛇妖与当年之事有关,甚至可能他参与其中,但仍不能直接证明就是师尊所指使!这玉符或许是栽赃!”他虽然这么说,但心也沉了下去。线索越来越指向那个他最不愿怀疑的人。
林芜拿起那半块玉符,仔细看了看,忽然道:“哎,这玉符……好像是被很强的力量震碎的,不像是自然磨损。而且这裂纹……有点特别。”
她的话暂时转移了墨黎的注意力。沈临江接过玉符仔细感知,脸色微变:“这碎裂的痕迹……残留的力量属性,刚猛暴烈,似乎……与师尊的‘昊阳真气’有几分相似,但更显……阴戾?”他不敢确定。
每一个发现都像是在墨黎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也让真相的迷雾似乎散开些许,却又露出更令人心悸的深渊。
最终,他们带着昏迷的画师和找到的证物,沉默地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血腥、焦糊和阴谋气息的竹林,返回云隐镇客栈。
这一夜,无人能安眠。墨黎房间的灯亮了一夜,压抑的灵力波动时而失控地溢出。沈临江守在门外,同样一夜未合眼。白玥栖在房中擦拭着无双剑,眼神比以往更加冰冷锐利。周沁凉和洛川西挤在一个房间,既害怕又担忧。林芜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第一次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修真世界,产生了一种深切的寒意和……一丝不安的预感。
调查似乎取得了进展,但前路却仿佛布满了更大的陷阱和更深的黑暗。返回宗门的路,似乎不再是归途,而更像是一条通往风暴中心的险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