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镇的清晨,并未因昨夜竹林间的惊心动魄而显得不同。薄雾缭绕,街市渐喧,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客栈内,气氛却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墨黎将自己关在房内,门外能感受到他极力压制却依旧不稳的灵力波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沈临江守在外面,眉宇间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凝重。白玥栖安排周沁凉和洛川西去镇公所处理画师移交和失踪案收尾事宜,她自己则坐在大堂角落,一遍遍擦拭着无双剑,剑身映照出她冰冷而锐利的眼眸,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林芜难得没有睡懒觉,而是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下方沉默的几人,狐狸眼里闪烁着洞察的光芒。“啧,低气压都快凝成实体了。”她小声嘀咕,“塑料师门情看来要经受严峻考验了。”
这时,周沁凉和洛川西回来了。周沁凉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但很快被客栈里的低气压感染,变得小心翼翼。洛川西则始终低着头,跟在周沁凉身后,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大师姐,镇上的事情都处理好了。画师也醒了,虽然虚弱,但调养些时日应该无碍。”周沁凉轻声汇报。
白玥栖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洛川西:“川西,你脸色不好,可是昨夜受了惊吓?”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师弟,总是容易被人忽略。
洛川西猛地一颤,像是被吓了一跳,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没、没有……多谢师姐关心,我只是……有些累了。”
白玥栖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当他是真的被昨晚的阵仗吓到了。她转而看向沈临江:“临江,墨黎情况如何?”
沈临江摇摇头:“情绪很不稳定。那蛇妖的话……对他冲击太大。我们必须尽快厘清真相。”他的目光落在那片家族徽记碎片和半块传讯玉符上,眼神复杂。
林芜蹬蹬蹬跑下楼,拿起那半块玉符,对着光仔细看:“我说,这玩意儿的碎裂痕迹真的很怪。看着是刚猛的力量震碎的,但里面好像又缠着一股子阴坏阴坏的气息,像是……两种力量拧巴在一起造成的?”她歪着头,努力形容着自己的感觉,“不像是一个人正常发力能搞出来的。”
沈临江接过玉符,再次凝神感知,眉头越皱越紧:“确实……很像两种属性截然相反的力量剧烈冲突后留下的痕迹。一种至阳刚猛,另一种……阴寒诡谲。但这怎么可能?”师尊的昊阳真气至纯至阳,怎会与阴寒之力同时出现还剧烈冲突?
这个发现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是蛇妖伪造证据时露出了马脚?还是当年之事另有隐情?甚至……有第三方势力插手?
“或许……是我们想错了方向?”白玥栖沉吟道,“师尊的修为浩然正气,天下共睹。这阴寒气息,绝非他所为。是否有可能是他人冒充师尊,或是以特殊邪法伪造了痕迹,意图栽赃嫁祸?”她提出了一个合乎逻辑的、维护师尊的可能性,这也是许多月玄宗弟子本能会产生的想法。
这番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压抑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丝。连房间内墨黎的灵力波动都似乎平稳了一点。是啊,师尊光明磊落一生,怎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定是妖孽奸计!
洛川西听着他们的讨论,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袖口里藏着的一枚薄如蝉翼的透明符纸——那是李玄真单独赐予他,用于紧急传讯的“无影符”。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师尊是好人,是救他出苦海、给他希望的人,怎么可能是灭人满门的凶手?一定是误会,是陷害!他应该告诉师尊,让他老人家有所防备,或者……亲自来解释清楚,平息师兄的怒火?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对师尊的感激和敬畏,以及内心深处害怕失去这唯一依靠的恐惧,最终压倒了对师兄师姐的愧疚。
他借口要去后院打水洗脸,悄悄溜了出去。躲在客栈后院无人的角落,他颤抖着拿出无影符,指尖逼出一点微弱的灵力,将自己昨夜所见所闻(省略了家族徽记和玉符细节,只强调蛇妖指控师尊灭墨家满门,以及墨黎师兄情绪极度失控,可能对师尊不利)匆匆录入,然后咬牙将其激发。
透明的符纸瞬间化作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清晨的空气中,朝着月玄宗的方向极速遁去。
做完这一切,洛川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心中充满了负罪感,却又有一丝扭曲的安心:师尊知道了,就一定会有办法的。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月玄宗,晨钟悠扬。
云雾缭绕的主峰之上,晨课刚毕。掌门李玄真一袭月白道袍,银须梳理得一丝不苟,正缓步走下讲经堂的白玉阶梯。他面容温润慈和,眼神澄澈如洗,周身散发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浩然正气。众多弟子恭敬地侍立两旁,眼神中充满了崇敬与爱戴。
“参见掌门师祖/师尊!”
李玄真微微颔首,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不时停下脚步,关切地询问一两名弟子的修行进境,言语间尽是勉励与提点,引得弟子们激动不已。
一位年轻弟子因为修炼遇到瓶颈,神情沮丧地上前请教。李玄真耐心听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温和有力:“痴儿,修行之道,一张一弛。心浮气躁乃是大忌。且去后山静心潭边静坐三日,感受水流不息之力,或有突破。”
那弟子如醍醐灌顶,感激涕零地拜谢而去。
周围弟子无不感叹:“掌门师祖真是仁心慧眼,我等楷模!”
“是啊,有师祖在,实乃我月玄宗之福!”
此刻的李玄真,完完全全就是一位德高望重、慈悲为怀的正道领袖,光芒万丈,毫无阴霾。任谁也无法将眼前之人与“屠杀”、“炼魂”、“邪修”这些词语联系起来。
然而,当他回到只有他一人的掌门静室,挥退所有侍从后,脸上那温和慈悲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走到窗前,负手而立,看着窗外云海翻腾,眼神深邃冰冷,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澄澈?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藏着无尽幽暗。
片刻后,他指尖微微一弹,一缕极淡的、与周围浩然正气格格不入的阴晦气息一闪而逝,精准地捕捉到了那缕自远方而来的、几乎微不可查的传讯波动。
“呵……”李玄真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诡异的弧度,低不可闻地自语,“墨黎……到底还是被那长虫撩拨到了吗?果然,烈阳剑骨,刚极易折,最是受不得刺激……可惜,还没到完全成熟采摘的时候。”
“还有临江、玥栖……似乎也起了疑心?倒是比想象中更快些。不过也好……棋子,总要动起来,棋局才有趣。”
“洛川西……倒是条听话的好狗。”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静室内的光线似乎都暗淡了几分,将他笼罩在一片模糊的阴影之中。
云隐镇,刚刚因为白玥栖的话而稍显缓和的氛围,以及洛川西自欺欺人的安心,与月玄宗静室内这片冰冷的阴影,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风暴,正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悄然汇聚。而明面上的那位“正道楷模”,已然张开了无形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