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崩塌,发生在一个沉闷得如同浸水的厚毛毯般的上午。广播体操结束的人流拥挤不堪,缓慢挪动。温殷和小可费力地在缝隙中穿行,空气里混杂着汗液、劣质香水和橡胶操场被晒化的粘腻气味。后脑勺突然覆上一片温热。一个很轻、带着试探意味的触碰,短暂揉了揉她细软的发顶。
温殷正侧着身努力往前挤,被这猝不及防的接触惊得浑身一炸,下意识以为是身后的小可又在捣蛋。
“烦死了!跟你说了别——”她猛地扭身回撞,嗔怪的话冲口而出。挥出去的拳头似乎擦过了一片微微发烫的布料。
世界骤然安静。
她保持着这个极其别扭的、用力回击的姿态僵在那里。小可张着嘴,一脸茫然。
温殷撞进一片凝固的视线里。
不足半臂远的地方,是序季秽。他一只手还僵在刚刚触碰她的那个高度,停在半空中,五指微微弯曲,像凝固的标本。额角一缕汗湿的黑发黏在鬓角,将他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感的眼睛衬得异常清晰。那深黑的瞳仁里,此刻清晰无比地倒映着温殷错愕而窘迫的脸庞——以及一丝滚烫的、猝不及防被撞破秘密的巨大惊惶和无措。
温殷感觉自己像是瞬间掉进了冰窟,却又被那目光里蕴含的热度烫得浑身炸裂。巨大的羞窘和一种灭顶的恐慌感像海啸般轰然淹没了她,扼住了喉咙。时间无限拉长、停滞。没有任何犹豫,她近乎凶猛地一把攥住旁边小可的手腕,那力道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头深深地埋下,像一个闯了弥天大祸急于逃遁的罪犯。
“走!……快走!”声音劈叉,嘶哑变形。
她几乎是拖着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小可,一头狠狠扎进对面逆行的人潮缝隙,莽撞地推开挡路的身体,跌跌撞撞往教学楼方向冲。后背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灼烧着,紧追不放,烫得她脊柱僵硬,只能越走越快,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尘埃里,让它再也找不到。
她再也没能鼓起勇气走过那条熟悉的走廊去“上厕所”。
高三是无声的深海。铺天盖地的试卷和排名是冰冷的海水,沉甸甸地将她向下拉扯。偶尔在年级布告栏前、放学拥挤的校门口,她瞥见过序季秽迅速淹没在人群中的侧影或背影。每一次心跳都会瞬间失衡,涌起一股酸涩的、带着微弱火星的气流,旋即又被自己强行压灭,变成更深的失落和更加用力的演算。关于他的消息像是隔着厚重水层传来的声响:入选奥赛国家队候选,提前获得顶级大学的橄榄枝……水层之外,她仅能在这无涯的学海中沉浮。
毕业大合影发下来那天,夏日灼人。温殷挤在拥挤的同学堆里,在噪点与强光交织的混乱画面边缘,准确捕捉到那个身影。他穿着一尘不染的夏季校服衬衫,瘦高挺拔,站在人群外围稍后一些的位置,微微侧着头,目光似乎是穿过两张晃动开怀的笑脸,投向——温殷所站的这一侧。夏日午后强烈的阳光漫射在照片表面,形成一小片模糊的光晕,恰好严严实实地隔在了他和她之间。
她的手指轻轻按上那片碍眼的光斑。
那点隔靴搔痒的温热,迅速被空气里的燥热蒸发殆尽,只剩下指腹下冰凉的、光滑的照片触感。距离从未真正缩短过,无论是物理上的三百步,还是此刻凝固在这方寸相纸上的模糊光斑。
沉默是他们之间最坚硬的外壳,也是隔开两段青春的冰冷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