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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包“糖丸”之后，郭芙感觉她和杨过之间那堵无形的冰墙，似乎融化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他依旧沉默寡言，眼神里依旧带着审视，但那种尖锐的、随时准备刺伤人的敌意，似乎淡了些许。
这给了郭芙莫大的勇气。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他，不是远远地，而是更用心地去留意他的需求，尝试用更自然的方式去“弥补”。
她发现杨过的衣服总是那两件洗得发白的旧衫，袖口甚至有些磨边。桃花岛气候潮湿，衣物不易干，他有时不得不在清晨穿着半潮的衣服练功。
郭芙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想起前世杨过后来那些落拓却难掩风采的装扮，如今这般清苦，皆因她家的“收留”却未真正“接纳”。
她不能再直接塞东西给他，那太刻意。她想了想，有了主意。
这日，她抱着一匹新得的、颜色素雅质地却极好的细棉布，故意在杨过必经的回廊上“偶遇”了裁缝婆婆。
“婆婆，这料子我不喜欢这颜色了，太过素净，衬得我脸色不好。”她扬声说着，确保不远处的杨过能听见，“放着也是白放着，您瞧瞧岛上还有谁合用，拿去做了衣裳吧，省得浪费。”
裁缝婆婆接过料子，笑道：“大小姐，这料子好着呢，给武家两位少爷做倒是合适。”
“他们才不缺这点料子呢！”郭芙撇撇嘴，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刚刚走过来的杨过，飞快地说，“……哦，对了，杨……杨师兄好像没什么新衣裳，这颜色他穿或许……或许还行？反正您看着办吧，别浪费就成！”
说完，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又像是怕被看出心思，扭头就走，耳根微微发热。
裁缝婆婆人老成精，看看手里明显是年轻男子穿才合适的素色料子，又看看郭芙慌忙离开的背影，再看看不远处停下脚步、神色复杂的杨过，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
她笑着摇摇头，抱着布走到杨过面前，温和道：“杨少爷，大小姐吩咐了，这料子给您做两身新衣裳。来，让老身给您量量尺寸。”
杨过怔在原地。
又是这样。
“不喜欢了”、“省得浪费”、“反正您看着办”……
郭芙总是用这种蹩脚无比的借口，将她的“给予”包装成一种随意的、甚至带着施舍意味的行为。
可这一次，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只感受到屈辱和愤怒。
那匹布的颜色，是沉稳的雨过天青色，并不扎眼，却显得十分干净妥帖。确实……像是会仔细挑选过的。
她甚至还记得让裁缝婆婆给他量尺寸，而不是随便拿一件大小武的旧衣敷衍。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他该拒绝的，像拒绝所有来自郭家的、带着俯视意味的恩惠一样拒绝。
可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磨边的袖口，清晨练功时潮湿冰冷的触感似乎还留在皮肤上。
裁缝婆婆还在温和地等着他。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立刻走开，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默认了裁缝婆婆的动作。
量尺寸的过程很短暂，他却觉得无比漫长。少女方才那强装镇定却难掩慌乱的神情，和眼前这细致周到的安排，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不断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郭芙……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单纯的恶毒大小姐，会有这样别扭的、小心翼翼的“善意”吗？
他第一次，真正地对这个他一直以来鄙夷又厌恶的女孩，产生了探究的欲望。
新衣服很快做好了。杨过穿上很合身，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少了几分落魄，多了几分清俊。
他穿着新衣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小武露出了惊讶又有些嫉妒的表情。黄蓉目光微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旁边假装看风景的郭芙。郭靖则憨厚地笑道：“好，好！过儿穿这身精神！芙儿倒是会挑料子。”
郭芙的脸瞬间红透，支支吾吾道：“……就、就是刚好多了块布而已……”
杨过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抚平了衣角。布料柔软舒适，穿着身上，似乎连带着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也微微软化了那么一丝。
傍晚，海边礁石。
杨过独自一人练完功，看着潮起潮落，心思纷乱。他发现自己最近想到郭芙的次数越来越多，那种困惑和别扭感几乎要超过了对她的恶感。
正出神间，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他猛地回头。
果然又是郭芙。她似乎总是能找到他独处的地方。
这次她手里没拿任何东西，只是站在不远处，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又微妙的沉默。
最终，还是郭芙先开了口。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转身逃跑。
“杨……杨大哥。”
这个称呼出口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不再是生硬疏离的“杨师兄”，而是更亲近、更带着一丝依赖和尊敬的……
“杨大哥”。
郭芙的脸瞬间爆红，仿佛被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吓到了。她嘴唇嗫嚅了几下，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眼神慌乱得像只迷失的小鹿。
杨过的心跳，就在那一刹那，漏跳了一拍。
“杨大哥”……
从未有人这样叫过他。大小武叫他“杨过”，郭靖黄蓉叫他“过儿”，下人们叫他“杨少爷”。
唯有她，用这种带着怯意、却又异常柔软的声调，叫他“杨大哥”。
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陌生的酥麻感。
他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无处安放的眼神，那副笨拙又可怜的模样，忽然间，之前所有的困惑、戒备、荒谬感，似乎都找到了一个模糊的出口。
他好像……有点明白她了。
虽然依旧不清楚她为何转变，但那一次次笨拙的、漏洞百出的“讨好”，那强装镇定下的慌乱，那“不爱吃”、“不喜欢了”的蹩脚借口……以及眼前这一声石破天惊的、仿佛用尽了她所有勇气的——
“杨大哥”。
所有的行为，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也绝不敢相信的可能。
海风吹拂着两人的衣摆，涛声阵阵。
杨过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那层冰封的外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郭芙在他的注视下几乎要窒息了，她觉得自己干了件蠢到家的事，转身就想逃。
就在她脚步移动的瞬间，杨过却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却不再是冰冷的嘲讽或疏离。
他问：“……那糖丸，还有吗？”
郭芙猛地停住脚步，愕然抬头看向他。
只见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微微别开目光，似乎也有些不太自然，但语气却很平静。
“偶尔……夜里是有些睡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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