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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像桃花溪的水，潺潺流淌，表面光滑如镜，底下却自有暗流涌动。郭芙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得来不易的缓和，杨过则在一片迷茫与探究中，习惯着身边那个变得截然不同的“芙妹”。
这日，黄蓉兴致颇高，提议考较一下几个孩子的轻功。桃花岛上机关遍布，最适合练习身法灵动。她设下简单的规则：从听雨亭出发，绕过几处指定的障碍，最先到达海边望潮岩者胜。
大小武摩拳擦掌，他们武功根基扎实，轻功虽非绝顶，但自信胜过杨过和郭芙绰绰有余。郭芙倒是无所谓胜负，她只想看看杨过的身手。杨过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他性子好动，于这类比拼最是感兴趣。
黄蓉一声令下，大小武如离弦之箭般率先冲出。郭芙故意慢了一步，偷眼去看杨过。只见他并不急于抢跑，身形一展，竟如一只灵猿般，悄无声息地掠出，姿势虽不如大小武那般标准，却带着一种天生的灵动与不羁，几个起落间，便已追上了武修文。
郭芙心中暗赞，连忙提气跟上。
四人前后脚穿梭在桃林与礁石之间。大小武对岛上路径熟悉，占尽便宜。杨过却总能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绕过障碍，时而踏枝而行，时而俯身滑过岩缝，竟紧紧咬在后面，甚至偶尔还能超前一两个身位。
郭芙跟在他们后面，看着杨过那略显野路子却极具效率的身法，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未来那个纵横江湖的神雕大侠的影子，一时竟有些出神。
就在经过一处湿滑的陡坡时，冲在最前面的武敦儒为了阻挡紧随其后的杨过，故意脚下用力，蹬落了几块松动的石块！
“小心！”郭芙看得分明，失声惊呼。
杨过正全神贯注攀爬，闻声抬头，只见几块石头劈头盖脸砸来！他反应极快，急忙侧身闪避，脚下却猛地一滑！那陡坡本就湿滑，他重心顿失，整个人竟朝着坡下摔去！
坡下虽不是万丈深渊，却也布满了尖锐的礁石，若是摔实了，定然伤筋动骨！
电光火石之间，郭芙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离杨过最近，想也不想便猛地扑了过去，不是去拉他，而是用一种近乎笨拙却又决绝的姿态，狠狠撞向杨过，试图将他撞离原本下坠的轨道，同时自己却完全失去了平衡！
“唔！”杨过只觉一股大力从侧面传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去，重重摔在了一丛相对茂密的软草上，虽然摔得七荤八素，却避开了那些尖锐的礁石。
而郭芙却因为这一撞之力，惊呼一声，整个人沿着陡坡滚了下去！
“芙妹！” “大小姐！”
大小武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停下脚步。
杨过摔在草丛里，猛地抬头，恰好看到郭芙滚落的身影，她的额头似乎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磕了一下，鲜红的血瞬间就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白皙的额角和她惊慌失措的脸庞。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杨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以一种近乎狂暴的速度擂动起来！
他看到她为了救他，毫不犹豫地扑过来！
他看到鲜血从她额角涌出！
他看到她在滚落中徒劳地伸出手，脸上满是痛楚和恐惧！
前世今生，所有的隔阂、疑虑、戒备、怨恨，在这一瞬间，被这鲜红刺目的颜色和那奋不顾身的一撞，击得粉碎！
“郭芙！”
他发出一声自己都未曾听过的、近乎嘶哑的惊呼，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甚至顾不上检查自己是否受伤，疯了一般朝着坡下冲去！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化作一道青影，瞬间就超过了目瞪口呆的大小武，冲到坡底。
郭芙已经停止了滚动，瘫软在乱草碎石中，额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糊住了她一只眼睛，她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哭出声，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杨过冲到她的身边，几乎是踉跄着跪倒在地，伸出手，却颤抖得不敢碰她。
“你……你怎么样？”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伤到哪里了？除了头还有哪里疼？”
郭芙被撞得头晕眼花，额角剧痛，但看到杨过如此焦急失措的模样，心里竟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涩的甜意，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让他安心，却因为疼痛变成了一个扭曲的表情：“没……没事……就是头有点晕……杨大哥，你没事吧？你没摔着吧？”她第一反应竟是先关心他。
这句带着哭腔的询问，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杨过心中那堵摇摇欲坠的冰墙。
都这种时候了，她还在问他有没有事？
巨大的、陌生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冲刷着他所有的理智和防备。心疼、后悔、愤怒（对大小武，也对自己）、还有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汹涌澎湃的悸动，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看着她血流不止的额头，那双总是追随着他的、此刻因疼痛而水汽氤氲的眼睛，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什么保持距离！
他猛地撕下自己新衣袍的内衬下摆（那件她“不喜欢了”的料子做成的衣服），手忙脚乱却又异常小心地按住她额角的伤口，试图止血。他的动作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粗鲁，眼神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灼和……恐惧。
是的，恐惧。
他害怕她伤得很重。
害怕她因为救他而出事。
这种害怕，远比任何武功比拼、任何责骂训斥都来得强烈。
“别怕！按住！我带你去找郭伯母！”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他试图将她抱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黄蓉和郭靖听到动静，也疾奔而来。看到女儿满头是血的样子，黄蓉脸色瞬间白了，郭靖更是惊怒交加。
“芙儿！”黄蓉扑过来，迅速检查女儿的伤势，手法专业地接过杨过手里的布条加压止血，同时连点她几处穴道，“怎么会摔成这样？！”
大小武灰头土脸地跟下来，武敦儒脸色惨白，嗫嚅着想解释：“师娘，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是杨过他……”
“是我不好！”杨过猛地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毫不回避地迎上黄蓉和郭靖的视线，眼神里充满了自责和一种近乎痛苦的坦诚，“是我不小心脚下打滑，郭芙是为了救我才……才受伤的！全是我的错！”
他将责任全然揽到了自己身上，没有看大小武一眼。
郭芙想说什么，却被黄蓉制止了：“先别说话！靖哥哥，抱芙儿回去！过儿，你也跟来！”
回到房中，黄蓉立刻为郭芙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伤口不算太深，但磕破了血管，流血不少，需要好生静养几日。
郭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上缠着纱布，看起来楚楚可怜。
郭靖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又是心疼又是后怕。黄蓉处理好伤口，面色凝重地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拳头紧握、脸色比郭芙好不到哪里去的杨过。
“过儿，你说，到底怎么回事？”黄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杨过深吸一口气，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略去了武敦儒故意蹬落石块的情节，只说自己闪避时脚下打滑，郭芙是为了救他才意外滚落。
他的描述客观简洁，没有为自己开脱一句，将所有过错都扛了下来。
郭芙躺在床上，听着他维护大小武（她知道他是不想事情闹得更大），又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轻声插嘴：“娘，不怪杨大哥，是我自己没站稳……”
“你闭嘴！”黄蓉难得对女儿严厉了一次，目光却依旧锐利地看着杨过。
她何等精明，从大小武心虚的表情和杨过过于干脆的揽责中，早已猜到了七八分真相。但她没有戳破。
她看着杨过。这个少年此刻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了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疏离，也没有了倔强的叛逆，只有深深的自责、后怕，以及那双几乎黏在芙儿身上、掩藏不住关切和痛楚的眼睛。
那眼神，做不了假。
黄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或许，她一直以来的某些担忧，是时候重新审视了。
“既然是你的过失，那芙儿养伤这几日，她的汤药、饮食，便由你亲自负责照料，以示惩戒，你可能做到？”黄蓉沉声道。
杨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随即立刻重重颔首，语气斩钉截铁：“能！郭伯母，我一定照顾好她！”
这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成全。
郭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黄蓉一个眼神制止了。
郭芙躺在床上，听着母亲的话和杨过毫不犹豫的回答，苍白的脸上悄悄泛起一丝红晕，偷偷看向站在角落的那个少年。
四目相对。
杨过的目光复杂至极，充满了感激、愧疚、后怕，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汹涌的情感。
冰层彻底崩塌，春水乍暖，波涛暗生。
有些东西，在这一撞之后，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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