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失去了一条手臂的我？”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直直劈入郭芙的脑海！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额上的纱布还要苍白。瞳孔骤然收缩，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身下的床榻都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
他知道了？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那是她深埋心底、至死（或者说，重生后）都无法释怀的罪孽和痛楚！那是她试图用尽一切去弥补、去掩盖的过去！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摇着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这副仿佛被戳穿最深层秘密、崩溃绝望的模样，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杨过站在门口，看着她瞬间崩溃的反应，心中那荒谬的猜想得到了最残酷的证实。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他四肢冰凉，却又有一股灼热的、混乱的激流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那些梦呓，那些悔恨的眼神，那些不合时宜的熟稔和关切，那些笨拙却执着的弥补……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认识的，是那个经历了无数苦难、断了一臂、最终成为神雕侠的杨过！
她经历的，是他尚未经历的痛苦未来！
所以她怕他，所以她悔，所以她用这种近乎赎罪的方式靠近他！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疑问和一种被彻底颠覆的眩晕感。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那个“失去一条手臂”的他，是如何造成的？与她有关吗？所以她才会如此悔恨？那个未来的他们，又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无数问题在他脑中炸开，让他头痛欲裂。
他看着床上那个哭得浑身颤抖、几乎要窒息过去的少女，那颗因为前世今生的隔阂而始终冰冷坚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搓着，泛起一阵尖锐的、复杂的疼痛。
他一步步走近床边。
郭芙看到他靠近，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缩去，扯动了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却依旧无法停止哭泣和恐惧，语无伦次地哀求：“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别恨我……杨大哥……求你别恨我……”
她的话，无疑又证实了更多东西。
那断臂，果然与她有关！
杨过的心狠狠一沉，一股冰冷的怒意和难以言喻的悲凉瞬间涌上心头。竟然真的是她！？那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竟然……竟然……
然而，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几乎崩溃、满脸恐惧和绝望、额上还带着为他而伤的绷带的少女，那冰冷的怒意却又无法彻底凝聚起来。
眼前的她，和那个造成“断臂”的她，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她真的那么恶毒，为何又会拼死救他？为何又会流露出如此深切的、仿佛煎熬了无数岁月的悔恨？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他。
他最终停在了床边，没有继续靠近，也没有像她恐惧的那样爆发怒火或质问。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痛哭，眼神复杂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良久，直到郭芙的哭声渐渐变为低低的、绝望的啜泣，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什么时候的事？”
郭芙猛地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条手臂，”杨过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字一句地问，“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没的？”
他的平静比怒吼更让郭芙害怕。她瑟缩了一下，嘴唇颤抖着，几乎不敢回答，但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的注视下，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隐瞒。
她闭上眼，泪水再次滑落，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句：“……很久……以后……襄阳……城外……我……我因为生气……拔剑……失手……”
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却足以拼凑出可怕的真相。
因为生气？拔剑？失手？
就因为他惹她生气了，她就斩断了他的一条手臂？！
一股冰寒彻骨的怒意瞬间冲上杨过的头顶，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那是他未来的人生！竟然就毁在她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失手”上！
他的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郭芙感受到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愤怒和杀意，吓得浑身僵直，连哭都忘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她知道了，他果然恨她，他永远不会原谅她……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那骇人的戾气却如同潮水般，猛地又退去了。
杨过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苍白如纸、写满恐惧和悔恨的脸，盯着她额上那抹刺眼的白色，盯着她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的、纤细的脖颈。
前世滔天的恨意，与今生她笨拙的关切、奋不顾身的一撞、以及此刻这崩溃绝望的模样，疯狂地交织、冲突。
他忽然想起她梦呓里的那句“别再一个人”。
想起她看他时，那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孤独灵魂的、带着痛楚的眼神。
如果……如果那个未来的他，最终是“一个人”……那是否意味着，他们之间，并不仅仅只有“断臂”之仇？在那之后，还发生了更多事？
巨大的谜团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压过了短暂的暴怒。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不再看她那副让他心烦意乱、又恨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房间里只剩下郭芙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
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郭芙几乎以为他已经离开，或者正在思考如何处置她时，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听不出情绪：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郭芙茫然地摇头，哽咽道：“没……没有……只有我……”
“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包括郭伯伯和郭伯母。”
郭芙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挺拔却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他……他不打算告诉爹娘？他不打算找她报仇？他……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杨过没有回答。
为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说出来无人会信。
或许是因为，他不想让郭靖黄蓉知道那个未来，从而用另一种方式将他推远。
又或许……只是因为，看着眼前这个为他受伤、为他哭泣、充满了悔恨的少女，他内心深处，某个地方，竟然可悲地……无法真正地恨起来。
他厌恶这种莫名的心软，却又无法控制。
他只是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冰冷：“记住我的话。忘掉你说的，也忘掉我问的。至少在别人看来，你必须忘掉。”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房间，甚至有些仓促，仿佛再多待一刻，就会被那复杂汹涌的情绪彻底吞噬。
房门被轻轻带上。
郭芙独自留在房间里，脸上泪痕未干，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恐惧，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
他没有杀她。
他没有告诉爹娘。
他甚至……让她隐瞒。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许……或许……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恨她入骨？
这个念头像是一颗微弱火星，落入她冰冷的绝望之中，带来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暖意。
而冲出房间的杨过，靠在冰冷的廊柱上，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桃花香气的空气，却觉得胸口依旧窒闷得厉害。
世界的真相在他眼前被粗暴地撕开了一角，露出了底下残酷而诡异的脉络。
未来。
断臂。
赎罪。
还有那个……让他恨又恨不彻底，厌又莫名在意的……郭芙。
前路，似乎变得更加迷雾重重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