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课的阳光是斜着铺进教室的,落在刘老师的教案上,把“安史之乱”四个字晒得发烫。许池听转着笔,视线从黑板飘到窗外——香樟树的叶子被风掀得翻转,露出背面浅绿的筋络,像幅没画完的抽象画。
“许池听,”刘老师的声音敲碎了她的走神,“你来分析下,唐玄宗后期的统治失误,本质问题是什么?”
许池听站起来,脑子里还晃着树叶的影子。她顿了两秒,开口时声音平稳:“本质是……权力像棵长得太疯的树,枝干太多,根却烂了。”
全班静了静,随即有人低笑。刘老师推了推眼镜,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有点意思。具体说说?”
“节度使权力太大,就像侧枝抢了主干的养分,”她指尖在课本边缘划着,“而唐玄宗忙着看杨贵妃那朵‘花’,忘了给树修枝。”
这次连刘老师都弯了嘴角:“比喻挺特别。坐下吧,下次注意听讲。”
坐下时,许池听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桌上。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后排杨鑫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淡,像刚被雨水洗过的玻璃,没什么情绪,却看得她心里一跳。
四目相对不过半秒,杨鑫霖就转回头,继续看他的《全球通史》,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许池听却攥紧了笔——她看见他摊开的书页上,空白处有极淡的字迹,像是用铅笔写了又擦去的公式,和这本文史类的书格格不入。
下课铃响的瞬间,石枳意的手机在桌洞里震动了一下。她像被烫到似的摸出来,屏幕亮起又迅速按灭,脸色白得像张纸。
“谁啊?”云雨凑过去,想探头看。
“没、没谁……垃圾短信。”石枳意慌忙把手机塞进书包,手指关节泛白。
许池听注意到,她按灭屏幕前,那串未备注的号码末尾两位数,和昨天李天一校服上的学号一致。
“我去趟厕所。”石枳意几乎是逃着出了教室。
许池听立刻跟了上去。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门口,石枳意正背对着墙,肩膀一抽一抽的。手机屏幕亮着,短信内容刺得许池听眼睛发疼:
“躲?你以为躲到文科班就有用?刚才那个跟你说话的男生是谁?放学我去72班门口等你,看你敢不敢不出来。”
下面还有一条更早的,时间是凌晨三点:“我妈说了你这样的女生就是欠管教,跟我爸当年收拾我妈一样,打到你听话为止。”
许池听的手攥成了拳,指节发白。她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按住石枳意的肩膀:“告诉阿姨吧,她肯定会护着你。或者我们报警。”
石枳意吓了一跳,转过头时满脸泪痕:“不行……我妈她会睡不着的。”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发颤,“我妈那个人,心重,一点点事就能揪着想一整夜。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天天往学校跑,还要去跟李天一家长理论,我怕她气坏了身子……她那么疼我,我不想让她为我操心。”
许池听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石枳意的妈妈有多疼女儿,去年石枳意崴了脚,阿姨每天骑着电动车来送三次饭,风雨无阻。可正是这份毫无保留的疼爱,成了石枳意此刻最大的顾虑——她宁愿自己扛着,也舍不得让妈妈添一根白头发。
“那我们陪你。”许池听擦掉她的眼泪,语气斩钉截铁,“放学我和云雨跟你一起走,他敢怎么样?”
回到教室时,后门聚着几个男生,其中一个穿着73班校服的,正探着头往教室里看,笑得一脸灿烂。看见许池听和石枳意进来,他眼睛一亮,冲云雨的方向挥了挥手。
“江瑞?他怎么来了?”云雨嘀咕着,脸有点红。
许池听认得他——高一时在篮球赛上见过,是73班的主力后卫,性格像夏天的太阳,又热又烈。刚才他旁边站着的人,好像是杨鑫霖?
她往后排看了眼,杨鑫霖果然不在座位上。后门的男生堆里,他背靠着墙,手里把玩着一个黑色的笔帽,侧脸在走廊的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江瑞正用胳膊肘撞他,嘴里说着什么,他只微微偏了偏头,没应声。
“喂,72班的!”江瑞突然冲许池听喊了一声,嗓门很大,“云雨在吗?帮我叫她出来一下!”
全班的目光都聚了过来。云雨的脸“腾”地红了,狠狠瞪了江瑞一眼,却还是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
“你找我干嘛?”她走到后门,刻意拉开距离。
“给你。”江瑞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草莓味的软糖,塞到她手里,“昨天看见你跟小卖部阿姨抢这个,没抢着吧?”
云雨愣住了,手里的软糖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谢、谢谢……”她结结巴巴地说,耳根红得能滴出血。
江瑞笑得更欢了,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杨鑫霖,突然凑近他耳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许池听听见:“看到没?哥这招怎么样?比你整天杵着强多了。”
杨鑫霖抬眼看了他一下,把手里的笔帽扔回口袋,转身往教室走。经过许池听座位时,他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
那页空白处,除了刚才画的冰山和小太阳,还多了个潦草的小人,正被一团黑乎乎的阴影追着跑,小人旁边写着两个字:“别怕”。
他的视线在那两个字上停了半秒,随即移开,没说一句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许池听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她看着杨鑫霖翻开书本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座“冰山”好像也不是那么冷——至少,他看见了她没说出口的话。
走廊里,江瑞还在跟云雨说笑,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而教室里,石枳意低着头,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机壳,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
许池听把笔记本往前翻了一页,盖住那片涂鸦。她知道,有些阴影躲不掉,只能迎着上。而72班的这个夏天,注定不会平静。
放学的铃声越来越近了,走廊里的脚步声,像是在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