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课的阳光斜斜切过讲台，刘老师用红笔在黑板上圈出“抗日战争胜利的意义”，粉笔灰在光里跳舞。“下周五交小组作业，”她推了推眼镜，“结合史料，分析‘全民族抗战’的凝聚力，72班要做表率。”
教室里响起细碎的翻动声。许池听转头看石枳意，她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却透着股笃定——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在小组作业栏里写下自己的名字，不再像刚分班时那样躲在后面。
“咱组的思路定了没？”云雨凑过来，手里转着笔，“我爸公司有个档案馆的朋友，能借到抗战时期的老报纸，说不定能当素材。”
“我想加一段‘民众支援前线’的细节，”石枳意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亮了点，“我妈说我外公的爷爷当年给八路军送过粮食，家里还有个旧米袋，能拍张照当佐证。”
许池听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个好，比光堆史料鲜活。”她看向后排，“杨鑫霖，我们组缺份日军战报的译文，你那儿有吗？”
杨鑫霖正翻着一本泛黄的《中国抗日战争史》，闻言抬头，指尖在书页上点了点：“图书馆有1945年的日文原版影印件，我标了页码，笔记放你桌洞里了。”
许池听往桌洞摸了摸，果然摸到本薄薄的笔记本，封面上是他惯常的工整字迹：“附译文要点，重点标了‘民众自发抵抗’部分。” 末页夹着张图书馆借阅单，他把那本影印件的借阅时间调成了小组作业截止前，显然是特意为他们预留的。
“谢了。”许池听扬了扬笔记本，他“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书，耳尖在阳光里泛着点浅粉，像被秋阳晒透的瓷。
小组讨论时，石枳意抱着那袋“外公的爷爷的米袋”走进教室，布袋是粗麻布做的，边角磨得发白，上面还留着个模糊的红漆印，写着“支前”两个字。“我妈说这袋子藏了快八十年，”她轻轻摩挲着布面，“以前总觉得这些历史离我们很远，现在才发现，原来藏在自家故事里。”
云雨掏出手机拍照，闪光灯亮的瞬间，石枳意下意识往后躲了躲，随即又挺直了背——她不再怕镜头，也不再怕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
下午自习课，后排传来一阵低低的争执。李天一不知什么时候回了教室，正对着他同桌嚷嚷：“凭什么你们组用我的史料？我查了三天的战报！” 他的声音里带着股没处撒的火气，大概是在家反省那周憋坏了。
石枳意的笔顿了顿，往许池听身边靠了靠，却没像以前那样发抖。许池听拍了拍她的手背，没说话——有些对峙，沉默比反驳更有力量。
杨鑫霖忽然起身，往李天一那边走了两步，把一本《史料汇编》往他桌上一放：“这里有1938年的敌后游击战记录，比你找的那份全，不用抢。” 他的声音平平的，像在陈述一道历史题的答案，说完转身就走，没给李天一反驳的机会。
李天一捏着那本书，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还是没再嚷嚷，只是把书往桌洞里一塞，低头翻起了自己的作业。
许池听看着杨鑫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像块沉默的礁石——不主动掀起波澜，却总能在浪头过来时，稳稳地挡在最前面。
放学前，石枳意抱着米袋去办公室找刘老师盖章，回来时眼眶红红的，却带着笑：“刘老师说这个素材能加十分，还让我给大家讲讲米袋的故事。” 她顿了顿，往李天一的方向瞥了眼，“刚才在走廊碰见他，他说……说‘那袋米挺有意义的’。”
许池听和云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云雨嘀咕着，却还是笑了，“说不定他也想通了，总比揪着过去较劲强。”
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五人往校门口走，江瑞手里拎着给云雨买的奶茶，吸管戳进去时溅了点在她手背上，他慌忙用袖子去擦，被云雨笑着推开：“笨死了！”
杨鑫霖走在最后，书包里露出半本《全球通史》，风吹过书页，哗啦啦地响。许池听放慢脚步，跟他并排走，忽然说：“李天一刚才看你的眼神，好像没那么凶了。”
“嗯。”他应了一声，过了会儿才补充，“历史里的对手，最后大多会和解。”
许池听愣了愣，随即笑了。他总能把复杂的人和事，归结到最简单的道理里，像历史课本里的结论，简练，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走到岔路口，石枳意要先回家，她把米袋抱在怀里，像抱着件宝贝：“明天带蛋糕来，这次是我亲手烤的，可能有点丑……”
“丑也吃！”云雨嚷嚷着，冲她挥挥手，“记得多放草莓酱！”
看着石枳意骑车拐过街角，许池听忽然想起刚分班那天，她缩在墙角发抖的样子。不过一个多月，她好像就被这秋天的阳光晒得舒展开了，像株终于找到土壤的植物，扎了根，发了芽。
“想什么呢？”杨鑫霖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手里捏着片梧桐叶，叶脉在夕阳下看得格外清。
“在想，”许池听接过树叶，指尖划过叶尖，“咱们这组的作业，说不定真能拿第一。”
他低头看她手里的叶子，忽然说：“你的历史笔记，画的小人越来越像样了。”
许池听的耳尖腾地红了。她想起昨天在笔记里画的“全民族抗战”群像，把他画成了举着史料的“冰山军师”，没想到被他看见了。
“顺手画的。”她把树叶往兜里一塞，快步往前走，听见身后传来他极轻的笑声，像秋阳落在冰面上，碎成了星星。
江瑞和云雨的打闹声远远传来，混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像首没谱的歌。许池听回头看，杨鑫霖正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片叶子，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她的影子在地上交叠着，像片完整的叶。
她忽然觉得，“分班与暗礁”这卷故事，好像该画个逗号了。那些曾经的对峙、恐惧、躲不开的阴影，都在这秋阳里慢慢和解——不是遗忘，而是像历史里的伤痕，最终会变成勋章，提醒着他们曾经怎样并肩走过。
72班的窗户亮着灯，像颗温暖的星。许池听知道，故事还会继续翻页，但只要这些人还在，再难的题，也总能找到属于他们的答案。
而这个夏天留下的余温，会像那袋老米袋里的故事，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酿成更暖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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