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杨斯池。
第一次清晰地听见这个名字被反复提起,是在五岁那年的夏夜。客厅的落地灯暖黄地照着,我趴在妈妈许池听的膝头,看她指尖划过一本厚厚的相册。相册第一页是张有点旧的照片:病房的窗户敞开着,阳光斜斜地铺在白色的小被子上,被子里裹着个皱巴巴的小家伙——后来我知道,那是刚出生的我。
“这是‘斯池’哦。”妈妈的声音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心尖,“爸爸说,‘斯’是‘这’,‘池’是妈妈的‘池’。所以杨斯池,就是‘这是属于我们的池听的孩子’。”
我当时不太懂“属于”是什么意思,只看见爸爸杨鑫霖走过来,从身后轻轻环住妈妈的肩,下巴抵在她发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掌心的温度烫烫的,像夏天正午的阳光。
后来听江瑞叔叔说,我出生那天,他差点在产房外跳起来,被云雨阿姨一把按住了。“你江叔叔啊,”云雨阿姨每次讲起这段都笑得直不起腰,手里还不忘给我塞块刚烤好的曲奇,“当时攥着个出警本,汗把纸都洇湿了,嘴里念叨‘池听那小身板肯定受老罪’,被我凶了句‘闭嘴’,眼圈倒先红了。”
石枳意阿姨是穿白大褂来的,她总爱捏我的脸颊,说我眼睛亮,像极了妈妈。“你妈妈进产房前,我去求了平安符。”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带着医院消毒水也盖不住的暖意,“我比谁都知道生孩子有多难,但你妈妈啊,从高中时选专业就敢选别人不敢选的,从来没怕过难。”
周意叔叔则是另一种样子。他推眼镜的动作和爸爸有点像,讲起我出生那天,总说“根据统计,初产妇平均时间是8-12小时,你妈妈身体好,果然快些”。可妈妈偷偷告诉我,那天周叔叔在走廊里,手机屏幕划来划去,查了一下午“分娩注意事项”。
他们说,那天产房外的走廊灯特别亮,亮得有点刺眼。爸爸站了快三个小时,西装外套被揉得皱巴巴的,脚下的地砖都快被他踩出浅痕。江瑞叔叔递水他不接,云雨阿姨劝他坐下他也不动,就那么盯着紧闭的产房门,像在解一道最难的历史题——要知道,爸爸是出了名的冷静,连谈判桌上都从没慌过神。
“你爸爸啊,”妈妈笑着叹气,指尖点了点我的鼻尖,“那天腿麻得差点摔倒,还是周叔叔扶了他一把。”
我见过爸爸书房里那束干花。不是玫瑰也不是百合,是束向日葵,花瓣早就褪成了浅黄,却还倔强地昂着头。妈妈说,那是云雨阿姨那天特意挑的,“花苞饱满,像攒着股劲儿”,就像她自己。
“你爸爸当时看着那束花,忽然就红了眼眶。”妈妈的声音低了些,“他想起我求婚时说的话——‘我的抽象画里,太阳永远朝着冰山’。其实哪是太阳朝着冰山呢,是冰山早被太阳融了,只剩下一肚子的软。”
我渐渐长大,开始明白“杨斯池”这三个字里藏着的重量。
爸爸教我背历史时,会指着地图上的河流说:“你看这‘池’字,像不像水流汇聚的样子?你妈妈的名字里有‘池’,你的名字里也有,我们一家人,就该像水流一样,往一处聚。”
妈妈教我画画时,总让我先画太阳。“你看,”她握着我的手,在画纸上抹出一片暖橙,“向日葵要朝着太阳,人也要朝着光走。你爸爸就是我的光,你啊,是我们俩的光。”
江瑞叔叔带他的小女儿来家里玩,总爱拍着我的肩膀说:“臭小子,以后要保护好你妈妈,还有你妹妹。”云雨阿姨就在旁边笑:“当年你江叔叔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现在连开个瓶盖都要我来。”
石枳意阿姨的女儿学了医,和她一样穿起了白大褂。我们两家聚餐时,她总给我夹青菜,说“你妈妈当年太瘦,你可不能学她”。
周意叔叔的儿子比我大两岁,物理好得不得了。我们一起写作业时,他会说“我爸说了,等你再大点,他教你物理,你妈教你画画,杨叔叔教你历史,说咱们肯定比他们当年还厉害”。
去年夏天,我们一群人回了趟高中。72班的教室还在,靠窗的那个座位空着,阳光落在桌面上,像铺了层金粉。妈妈忽然指着那个座位说:“我当年总在这儿吃泡面,说要减肥穿白大褂。”爸爸在旁边低声接了句:“后来你穿白大褂的样子,比我想象中任何样子都好看。”
我看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样子,看着江瑞叔叔和云雨阿姨在走廊里追打(其实是江叔叔故意让着阿姨),看着石枳意阿姨和周意叔叔讨论当年的试卷,忽然就懂了“属于”是什么意思。
是产房外五个焦灼等待的身影,是从校服到病房从未散场的陪伴,是“我们”的故事,被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传给了“我们的孩子”。
就像此刻,客厅的灯还亮着,爸爸在给妈妈读历史书,云雨阿姨的曲奇香从厨房飘过来,江瑞叔叔在和周意叔叔争论“斯池当年到底更像爸爸还是妈妈”,石枳意阿姨在给我检查明天要带的书包。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我手背上,像极了爸爸当年亲在妈妈手背上的温度。
我叫杨斯池。
是被阳光和爱裹着长大的孩子,是“这属于我们的池听”的孩子,是72班故事新的一页。
而这个故事,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