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宅地下,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此刻凝重压抑的气氛。
淮安王魏鸿、皇帝中毒、神秘的大梁女子……这些线索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如果下毒者真是淮安王……”元淳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艰涩,“他为何要这么做?弑父篡位?他就不怕事情败露,万劫不复吗?”
“或许,他等的就是万劫不复。”宇文玥眼神冰冷,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个常年被忽视、被认为懦弱无能的皇子,要么真的庸碌一生,要么……心中积攒的怨恨足以焚毁一切。至于为何是此时……”
他目光转向元淳:“陛下近年身体本就每况愈下,又经宇文怀谋逆、皇陵惊变连连打击,此时中毒,时机恰到好处,不易引人怀疑。且若陛下突然驾崩,太子年幼,诸王中……看似最无威胁的淮安王,反而可能成为某些势力眼中最容易操控的傀儡。”
“傀儡?”元淳蹙眉,“你是说,他背后还有人?大梁?”
“未必是傀儡,或许是合作。”宇文玥分析道,“那异域女子是关键。若她真是大梁谍者,又与淮安王关系匪浅,那此事背后,必然有大梁的影子。大梁助他上位,他则许以大魏利益……甚至,割地称臣。”
这个猜测让元淳遍体生寒。若真如此,那魏鸿简直是引狼入室,罪该万死!
“我们必须查清真相!”元淳决然道,“绝不能让他得逞!”
“王府守备森严,尤其是这个时候。”月七面露难色,“淮安王虽看似无权,但王府护卫皆是其母族端妃娘家——已故镇北侯留下的老部旧,忠诚且精锐。强闯绝非易事。”
“强闯自然不行。”宇文玥眸光幽深,“但若是‘自己人’进去呢?”
他看向元淳:“淮安王称病多年,每逢宫中变故或年节,都会允许太医署派医女入府为其针灸调理。如今陛下昏迷,宫中人心惶惶,正是机会。”
元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我冒充医女进去?”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宇文玥道,“你熟知宫廷礼仪,略通医术(前世久病成医),且认识淮安王,不易引起怀疑。我会让月七安排,顶替掉今晚原定入府的医女。你进去后,无需做太多,只需确认两件事:其一,淮安王是否真的病弱;其二,留意府中是否有那个异域女子,或其踪迹。”
他取出一个小小的、如同耳珰般的黑色物事递给元淳:“这是‘听雨阁’特制的‘留声珰’,贴近门窗,可清晰记录房内一炷香内的对话。找准机会,放在淮安王书房或寝殿。”
元淳接过那小巧的机关,手心微微出汗。这任务极其危险,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我会在外面接应。”宇文玥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若有任何不对,立刻发出信号,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冲进去带你出来。”
他的眼神坚定而专注,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元淳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
计划迅速制定。月七动用埋藏在太医署的暗桩,巧妙地将一名医女“绊”住,换上了易容后的元淳。暮色四合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呢马车,载着提着药箱的元淳,驶向了淮安王府。
王府坐落在皇城东南角,门庭并不显赫,甚至有些冷清。但元淳一下车,便敏锐地感觉到暗处投来的数道审视目光,带着军人特有的锐利和警惕。镇北侯旧部,果然名不虚传。
管家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人,仔细查验了元淳的腰牌和太医署文书,才引她入内。府内庭院深深,陈设古朴,甚至有些陈旧,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沉闷气息。
穿过几重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药味浓郁起来。
“王爷就在屋内,姑娘请。”管家停在门口,声音平板无波,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元淳定了定神,推门而入。
屋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药气更加浓烈,几乎呛人。一个瘦削的身影裹着厚厚的裘毯,背对着门口,坐在窗边的轮椅上,正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低声咳嗽着。那背影单薄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正是淮安王魏鸿。
“民女奉太医署之命,前来为王爷请脉施针。”元淳垂下眼睑,模仿着医女恭谨的语气。
轮椅缓缓转了过来。
灯光下,魏鸿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色,一副久病缠身、油尽灯枯的模样。他看到元淳,虚弱的笑了笑,声音气若游丝:“有劳姑娘了……又是张太医派你来的?他今日怎的没来?”
“张太医家中临时有急事,特命民女前来。”元淳早已备好说辞,上前几步,放下药箱,“王爷,请伸手。”
魏鸿配合地伸出枯瘦的手腕。元淳指尖搭上他的脉搏,心中却是一凛!
这脉象……看似浮滑无力,似有若无,确是重症之兆。但那无力之下,竟隐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沉稳的根底!这绝非一个真正病入膏肓之人该有的脉象!
他在装病!而且装了绝非一年两年!竟连太医署的高手都被瞒了过去!
元淳心中骇浪滔天,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专注号脉,片刻后轻声道:“王爷虚症犹在,需安心静养,民女这便为王爷施针,疏通经络。”
“嗯……”魏鸿闭着眼,似是极为疲惫,任由元淳摆布。
元淳取出银针,一边熟练地在他穴位上施针,一边状似无意地打量四周。房间陈设简单,书架上多是些佛经和医书,并无特别之处。也没有任何女子生活的痕迹。
施针完毕,魏鸿似乎舒服了些,咳嗽也减轻了。
“多谢姑娘。”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元淳脸上,忽然道,“姑娘看着有些面生,是新入太医署的?”
元淳心头一跳,垂眸道:“民女入署不久。”
“哦……”魏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双因久病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本王这病,拖拖拉拉这么多年,辛苦你们时常奔波了。”
“此乃民女分内之事。”元淳收拾好药箱,准备告辞。她必须找到机会放置“留声珰”。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管家恭敬的声音:“王爷,‘影夫人’问您今日的药用了否?”
影夫人?!元淳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魏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淡淡道:“告诉她,用过了,让她不必担心,早些歇着吧。”
“是。”管家的脚步声远去。
元淳强压住剧烈的心跳。影夫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异域女子!她果然在府中!
她必须把“留声珰”留下!
机会稍纵即逝。元淳福身行礼:“王爷若无其他吩咐,民女便告退了。”
“去吧。”魏鸿挥了挥手,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极其倦怠。
元淳提起药箱,转身向外走。在经过书案时,她借着宽袖的遮掩,指尖微弹,那枚小小的“留声珰”便精准地粘附在了书案下方的阴影里。
做完这一切,她心跳如鼓,表面却不动声色,缓缓退出了房间。
管家依旧等在门外,领着她原路返回。
走出王府大门,坐上马车的那一刻,元淳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马车驶离王府范围,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入车内,正是宇文玥。
“如何?”他急声问,目光迅速扫过她全身,确认她无恙。
“他在装病!”元淳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脉象是伪装的!而且,那个‘影夫人’确实在府里!我把‘留声珰’放在他书案下了!”
宇文玥眼中寒光大盛:“果然如此!”
马车并未驶回原地,而是在城中绕了几圈,确定无人跟踪后,才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离淮安王府不远的一处隐秘据点——一家生意清淡的书斋后院。
月七早已在此等候,手中拿着一个与“留声珰”配对的、类似海螺的听筒装置。
“公子,公主,一切顺利?”月七迎上来。
宇文玥点头,接过那“听海螺”,将其贴近耳畔,凝神细听。
元淳和月七屏息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宇文玥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越来越冰冷。
突然,他猛地放下听海螺,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惊悸!
“不可能……怎么会是他?!”他失声低语,仿佛听到了什么颠覆认知的事情。
“听到了什么?”元淳急切地问。
宇文玥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震荡的心绪,目光极其复杂地看向元淳,声音干涩:“我们之前的猜测,只对了一半。淮安王确实包藏祸心,也确实与大梁有勾结。但……指使他给皇帝下毒、并承诺助他上位的,并非大梁皇室,而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的外祖父,已故的镇国公!”
元淳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外祖父?!镇国公?!那个在她记忆中早已模糊、母亲去世后便郁郁而终的老人?!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