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
元淳的声音破碎不堪,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每一个字都挤得异常艰难。她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脑海中关于外祖父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那个总是带着淡淡药草香、会慈爱地将她扛在肩头、在母亲去世后一夜白发的老人……怎么会是他?!
“不可能……外祖父他……他早在母亲去后第二年就……”她猛地摇头,拒绝相信这个荒谬而可怕的消息,“他早已病故下葬!我亲眼所见!”
宇文玥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他紧握着那枚“听海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其捏碎。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
“录音里……淮安王称对方为‘国公爷’,语气恭敬甚至带着畏惧。他们提及……提及一种名为‘牵机’的慢性奇毒,正是来自南境曦族故地方有的毒草提炼而成,无色无味,能令人日渐虚弱,心神涣散,最终……看似心力交瘁而亡。”
曦族!牵机毒!
元淳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母亲柔妃晚年便是日渐虚弱,郁郁寡欢,最终……难道……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她的脑海,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宇文玥的目光证实了她的猜想,他眼神沉痛,缓缓道:“他们……提到了你的母亲。淮安王问,‘牵机’用之女子身上,是否会更快发作。那位‘国公爷’回答……‘曦族女子,体质特殊,于毒物反应尤为剧烈,何况她心有所郁,自是更快’。”
轰——!
元淳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所有声音都远去了。
所以……母亲根本不是郁郁而终?她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用来自她可能母族的毒药,一步步毒杀的?!
为什么?!虎毒尚不食子!那是他唯一的女儿啊!
无边的寒意和巨大的悲痛瞬间将她吞没,她眼前发黑,喉头涌上强烈的腥甜味,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淳儿!”宇文玥脸色骤变,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触手一片冰凉。他急忙运功为她疏导紊乱的内息,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凝神!呼吸!”
月七也吓坏了,慌忙递上温水丹药。
元淳靠在宇文玥怀里,眼神空洞,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的血迹,触目惊心。她像是被困在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裡,身体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她反复呢喃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宇文玥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剧烈的颤抖和绝望,心中亦是翻江倒海般的惊骇与愤怒。他原以为自己的身世已是人间至痛,却不想元淳此刻所承受的,竟是至亲如此残酷的背叛与戕害!
那个看似忠勇、为国捐躯(镇国公是在一场边境冲突中重伤不治而亡)的镇国公,皮下竟然藏着如此恶毒的灵魂!他为何要杀女?为何又要勾结大梁、扶持淮安王?他到底想干什么?!
“录音里……还说了什么?”元淳忽然抓住宇文玥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他还活着,是不是?他在哪里?!”
宇文玥沉痛地点头:“录音末尾,淮安王问及下一步指示,那个声音说……‘待宫中之变后,自会有人与你联络。记住,吾要的,从来不只是一个大魏’。”
不只一个大魏!好大的口气!
“那个声音……”元淳死死盯着他,“你能听出是谁吗?确认是外祖父吗?”
宇文玥蹙眉仔细回忆,片刻后,却摇了摇头:“声音经过刻意压低改变,有些模糊失真……但其用词习惯和偶尔流露的口气……与我记忆中有限的关于镇国公的印象,确有几分吻合。但……无法百分之百确定。”
一丝微弱的希望升起,却又立刻被更大的疑云覆盖。如果不是外祖父,那会是谁?谁能如此了解镇国公和曦族之事?谁又能让淮安王如此敬畏,称其为“国公爷”?
“曦族……又是曦族……”元淳失神地喃喃,她猛地想起月七之前的话,“月七!你之前说,我母亲可能……与曦族有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曦族究竟是什么?外祖父……镇国公他又怎么会和曦族扯上关系?!”
所有问题的核心,似乎都指向了那个神秘而悲惨的族群。
月七面露难色,看向宇文玥。
宇文玥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道出了一段尘封的、血淋淋的往事:“曦族,据传是上古时期便居住在南境密林深处的神秘族裔。其族人血液至阳,据说有化解百毒、增强功力的奇效,甚至……有传言称其心头血能活死人肉白骨。因此,曦族之人,在外界眼中,是比千年灵芝更为珍贵的‘人形宝药’。”
元淳听得浑身发冷。
“正因为这特殊血脉,曦族招来了灭顶之灾。”宇文玥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无数权贵、江湖势力乃至皇室,都曾暗中捕猎曦族之人。大约三十年前,当时还是边军将领的镇国公,奉命清剿一伙盘踞南境、屡犯边境的‘匪患’。而那伙‘匪患’的真正身份,就是一个试图保护最后聚居地的曦族部落。”
“镇国公……发现了曦族的秘密?”元淳的声音颤抖。
“不止发现。”宇文玥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厌恶,“据我母亲留下的零星手札记载,镇国公……屠戮了那个部落,俘虏了当时年仅十余岁的族长之女,也就是……你的母亲。他将她献给当时的皇帝,也就是你的祖父,龙心大悦,镇国公因此加官进爵,风光无限。而你的母亲……则被纳入宫中,成为了柔妃。”
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刀子,血淋淋地剖开了过往的一切荣耀与温情!
原来母亲的温柔似水、与世无争背后,藏着如此惨痛的血海深仇!她竟是父亲灭族仇人的女儿!她日夜相对、为他生儿育女的夫君,是踏着她族人尸骨上位的刽子手!
那她这些年的郁郁寡欢……究竟是因为思乡?还是因为知晓了真相后的绝望与痛苦?她的死……究竟是单纯的被毒杀?还是……一种解脱?
元淳只觉得心如刀绞,痛得无法呼吸。她终于明白,母亲眼中那常年化不开的哀愁从何而来。
“所以……外祖父……镇国公,”她几乎无法说出那个称呼,“他因为知晓曦族血的秘密,所以……所以他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他毒杀母亲,是因为……因为母亲可能不再受他控制?还是因为他想用母亲的血……做别的什么?”
联想到自己的血对宇文玥的奇效,一个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让她遍体生寒!
宇文玥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更加难看:“极有可能。曦族血脉虽珍贵,但直接取血炼丹或作他用的效果,远不如……与其血脉至亲结合诞下的后代……据说,那样的后代,其血更具神效,且……更易被控制。”
所以,皇帝对母亲的宠爱,或许从一开始就带着贪婪的目的?所以,她元淳的存在,从出生起,就可能是一件被精心算计的“工具”?!所以镇国公要毒杀可能不再听话的女儿,却可能将更“好用”的外孙女视为新的目标?!
这一切,何其荒谬!何其残忍!
元淳猛地推开宇文玥,冲到墙角,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恶心与绝望。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是一场悲剧,如今才知,从根源起,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充满血腥与利用的阴谋!她的血脉,她的身份,甚至她的出生,都沾满了肮脏与罪恶!
“啊——!”她终于崩溃地嘶喊出声,声音凄厉如同绝望的幼兽。
宇文玥上前,强行将她颤抖不止的身体重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不容拒绝。
“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错的不是你!是那些贪婪残忍的畜生!”
他捧起她泪痕斑驳、毫无血色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元淳,听着!你现在知道了真相,就不能再倒下!你的母亲冤屈未雪,曦族血仇未报!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还在逍遥法外,甚至可能还在算计着你!你必须站起来!比他们更狠!更强大!”
他的眼神灼热而坚定,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你不是工具!你是握刀的人!用你这身被他们觊觎的血,成为他们的噩梦!”
元淳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倒映出的、那个狼狈不堪却眼底逐渐燃起幽暗火焰的自己。
剧烈的痛苦和崩溃之后,一种冰冷的、死寂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心底缓缓凝固。
泪水止住。
她推开宇文玥,缓缓站直身体,擦去嘴角的血迹。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所有的脆弱和迷茫已被烧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涅槃后的、冰冷刺骨的清醒与决绝。
“你说得对。”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眼泪洗刷不了仇恨。”
她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是皇宫的方向,也是……无数罪恶滋生的地方。
“镇国公……不管你是人是鬼……”她轻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我会找到你……把你,和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一个一个……拖进地狱。”
她转身,目光重新落在宇文玥身上:“合作继续。但目标要改一改了。”
“首先,我要知道,淮安王府里那个‘影夫人’,到底是谁。她可能是我们找到‘镇国公’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