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心头血再次滴入宇文玥冰冷的唇间,如同上一次那般,引发了剧烈的反应。他身体痉挛,眉心的寒霜与炽热的血脉之力疯狂对抗,发出细微的“嗤嗤”声,痛苦远超以往。
元淳紧紧抱着他,不顾自身心口剧痛和迅速流失的力气,将最后的内息毫无保留地渡入他心脉,引导着那至阳的力量冲击着顽固的冰核。
这一次,过程更加凶险漫长。宇文玥几次气息濒绝,又硬生生被拉回。元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不肯放弃的意志强撑着。
终于,在元淳几乎要油尽灯枯之时,宇文玥体内那霸道的寒意终于被再次强行压制下去。他猛地咳出几大口混合着冰碴的黑血,呼吸虽然微弱,却终于趋于平稳,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性命……暂时保住了。
元淳脱力地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冷汗浸透衣衫。她艰难地为自己止住心口的血,看着宇文玥依旧苍白却不再结冰的脸庞,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乱葬岗绝非久留之地!
她强撑着站起身,环顾四周。月七仍未寻来,或许是被王府的搜捕牵制住了。她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目光落在苏影给的那个火焰纹银哨上。潜蛟帮……海外……
一个决断在心中形成。
她背起昏迷的宇文玥——他清瘦了许多,但依旧沉重——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记忆中和月七约定的另一处备用联络点挪去。那是一个位于码头区、由赤焰军旧部经营的渔具铺子。
每走一步,心口的伤都撕心裂肺地痛。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她的衣襟和宇文玥的肩背。意识时而模糊,她只能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终于踉跄着敲响了渔具铺的后门。
开门的是一个满脸风霜、断了一指的老渔夫。他看到元淳和背上昏迷的宇文玥,尤其是两人身上的血迹,脸色骤变,却一言不发,迅速将他们拉了进去,警惕地关上门。
“陈叔……快……”元淳只来得及说出这几个字,便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老渔夫陈叔慌忙扶住她,将她和平躺下来的宇文玥安置在内室简陋的床铺上。他看到元淳心口那狰狞的伤口和宇文玥身上可怕的寒毒症状,眼中满是震惊和痛惜。
他没有多问,立刻取出最好的金疮药和干净的布为元淳重新包扎,又拿出珍藏的、用于海上救急的烈酒和吊命的参片,试图喂给宇文玥。
忙碌了半晌,元淳才悠悠转醒。她顾不上自己的虚弱,急切地看向宇文玥。
“姑娘放心,这位公子的命暂时保住了,但……”陈叔面色凝重,“他这寒毒古怪猛烈至极,老夫从未见过,寻常药物根本无用,若非……若非有股至阳之力护住心脉,恐怕早已……必须尽快找到根治之法,否则下次发作,神仙难救!”
元淳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宇文玥的时间不多了。而唯一的希望,似乎就在那遥远的南海,在那个虚无缥缈的“归墟之地”,在那个可能藏着解药或方法的地方——也可能藏着更大的陷阱。
她拿出那枚火焰纹银哨:“陈叔,您可认得此物?”
陈叔接过银哨,仔细一看,浑身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这……这是‘炎凰哨’!是大小姐的信物!姑娘,您从何处得来?!”
大小姐?指的是苏影的母亲,那位萧家女医?
“一位故人所赠。”元淳简略道,“她说凭此物,可以联络海外‘潜蛟帮’?”
“何止是联络!”陈叔激动起来,压低了声音,“潜蛟帮本就是当年大将军(萧霆)为留后路,暗中资助建立的海外势力!帮主蛟爷,曾是大将军麾下水军统领,对萧家忠心耿耿!大小姐……她竟还留着这个……她还好吗?”
元淳心中一松,看来苏影并未骗他们。她摇摇头:“她为掩护我们,留在了危险之中。陈叔,我们需要立刻去南海,能找到潜蛟帮吗?”
陈叔脸色一肃:“能!蛟爷的船队,每月都会秘密来一次津海港,补充淡水物资,并打探中原消息。算算日子,就在三日后!津海港离此地两百余里,沿途必有搜捕,你们这般模样,如何过去?”
这确实是个难题。两人皆是重伤,画像恐怕早已传遍各州府关卡。
元淳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定然以为我们会拼命远离京城,躲藏山林。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她看向陈叔:“陈叔,您可能弄到一条不起眼的运粪船?”
陈叔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重重点头:“能!码头每天都有大量粪船出入城外农庄,守卫查得最松!老夫这就去安排!”
三日后,津海港。
这个距离长安不远的出海口岸,一如既往的喧嚣嘈杂。各式船只鳞次栉比,苦力、商人、水手、官兵混杂其中,空气中弥漫着咸腥、货物和牲畜粪便混合的复杂气味。
一艘看起来破旧不堪、散发着浓重异味的运粪船,随着其他类似的船只缓缓靠岸。船老大点头哈腰地给检查的小吏塞了几枚铜钱,小吏捂着鼻子嫌恶地挥挥手,船便顺利通过了关卡,驶向港口僻静的一角。
船舱底部,狭窄窒闷的空间里,元淳和宇文玥蜷缩在厚厚的草席下,身上覆盖着用于掩盖气味的草料。宇文玥依旧昏迷,但元淳每日坚持喂他少量自己的血,勉强维持着他的生机。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心口的伤反复裂开,全靠意志支撑。
根据陈叔打探到的消息,潜蛟帮的船通常会伪装成来自南洋的香料船,停靠在三号码头区域。
等到夜深人静,元淳吃力地背起宇文玥,借着夜色和货堆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朝着三号码头摸去。
果然,在一排桅杆林立的商船中,她看到了一艘船首雕刻着狰狞蛟龙头像、看起来与其他商船无异的货船。船帆一角,隐约可见一个不起眼的火焰标记,与那银哨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就是它了!
元淳心中激动,正欲上前,突然,港口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和火把的光芒!一队官兵正朝着这个方向搜查过来,似乎在盘查什么。
不好!难道是被发现了?
元淳心中一紧,连忙躲到一堆木箱后面。
官兵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搜查到这片区域。
就在这时,那艘蛟首船的船舷边,出现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汉子,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港口,很快就注意到了躲藏的元淳二人以及逼近的官兵。
他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打了几个手势。
立刻有几名水手模样的汉子从船上跳下,看似随意地搬动货物,却巧妙地制造了一点混乱,挡住了那队官兵的路线,与之纠缠起来。
同时,那刀疤汉子迅速来到元淳藏身之处,低声道:“可是持哨之人?”
元淳立刻拿出银哨。
汉子看了一眼,眼神一凝,不再多问,一把接过宇文玥背在身上,同时对元淳道:“跟我来!”
他身手矫健地带着两人,借着混乱,迅速通过跳板,登上了蛟首船。
“开船!立刻起航!”一上船,刀疤汉子便沉声下令。
水手们立刻行动了起来,砍断缆绳,升起船帆。船只缓缓驶离码头。
港口那边,官兵似乎察觉不对,想要追赶呵斥,却被船上的水手们用南洋土语大声嚷嚷着听不懂搪塞过去,加上船已离岸,只能作罢。
直到船只彻底驶出港口,融入茫茫夜色中的海面,元淳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浑身脱力地靠在船舷上。
那刀疤汉子将宇文玥小心地安置在一间干净的舱室内,然后转身,对着元淳单膝跪地,抱拳道:“潜蛟帮副帮主,雷豹,参见小姐!不知小姐是萧家哪位后人?这位公子又是?”他虽然恭敬,但眼神中依旧带着审视。炎凰哨事关重大,他必须确认身份。
元淳深吸一口气,摘下了兜帽,露出了苍白却难掩清丽容颜:“我并非萧家人。我乃大魏元淳公主。这位……是萧霆将军之子,萧玥。”
雷豹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昏迷的宇文玥,又看向元淳,声音都变了调:“您……您是公主殿下?!他……他真是小公子?!大小姐她……”
“苏影姑娘为助我们脱身,身陷险境。”元淳简略将长安发生的事以及苏影的嘱托说了一遍,但隐去了曦族圣女和归墟之地的核心秘密,只言明需往南海寻药救宇文玥性命。
雷豹听得脸色数变,最终化为沉痛的愤怒和坚定的忠诚。他再次重重抱拳:“原来如此!公主殿下大恩,雷豹代萧家上下叩谢!蛟爷若是知晓小公子尚在人间,不知该如何欣喜!公主放心,赴汤蹈火,潜蛟帮定护二位周全!南海之路,我们熟!”
他立刻唤来随船郎中为两人诊治,尤其是宇文玥,郎中查看后亦是摇头,表示只能暂时稳住,根除仍需机缘。
巨帆鼓满了海风,蛟首船破开墨蓝色的海浪,向着未知的南方疾驰而去。
元淳站在船头,回望着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的大魏海岸线,心中五味杂陈。家国、仇恨、阴谋、宿命……都被抛在了身后,却又如影随形。
前方是浩瀚无垠、吉凶未卜的大海,是那个藏着长生秘密和致命危险的“归墟之地”,是那个可能藏着解药也可能藏着更大阴谋的远方。
她摸了摸怀中那枚变得温热的火焰银哨,又回头看向舱室内依旧昏迷的宇文玥。
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袂,猎猎作响。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如同这深海一般,沉静而坚定。
无论前路是仙境还是地狱,她都已别无选择。
孤舟启程,命运的航道,正向着一片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莫测的领域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