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的冬,凛冽而纯粹。大雪封山,天地间唯余一片苍茫的白。位于札幌郊外一座不起眼的温泉庄子“汤沐居”,成了风暴中暂时的避风港。
地火龙烧得正旺,室内暖融如春,药香混合着淡淡的硫磺气息。宇文玥躺在榻上,脸色虽仍苍白,但呼吸已然平稳悠长,眉宇间那层死气彻底散去,只是沉睡不醒,仿佛陷入了某种深度的自我修复。
而一旁的元淳,情况却要凶险得多。
她心口那处旧伤新创叠加,深可见骨,虽经郎中和当地请来的东瀛名医精心处理,不再流血,但伤口周围却萦绕着一层驱不散的、极其细微的黑色气流,阻止着愈合,甚至还在缓慢侵蚀着她的生机。她的脸色白得透明,嘴唇泛着淡淡的乌青色,昏迷中依旧紧蹙着眉头,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更让雷豹忧心的是,那柄诡异的青铜短剑,自元淳昏迷后,竟无人能将其从她紧握的手中取出。那剑仿佛长在了她手上一般,偶尔还会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每一次闪烁,元淳脸上的痛苦之色便会加深一分。
“邪气入体,侵及心脉神魂……”东瀛名医吉田先生把脉良久,摇头叹息,用生硬的汉语道,“此非寻常药石可医……需以至纯至阳之力,徐徐化之,或……或有神道高人,以愿力驱邪……”
至纯至阳?雷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元淳的血,可她现在自身难保。神道高人?在这异国他乡,何处去寻?且能否信任?
就在这时,舱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是日语。负责外围警戒的水手带来了一位客人。
来人是一个穿着藏青色和服、外罩羽织、腰间佩着长短双刀的中年男子。他面容清癯,目光锐利沉稳,步伐无声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仪。正是这“汤沐居”真正的主人,也是潜蛟帮在东瀛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及暗桩首领——雾隐才藏。
雾隐才藏看了一眼榻上昏迷的两人,尤其是元淳手中那柄青铜短剑,目光微微一凝,随即对雷豹用流利的汉语低声道:“雷桑,外面的情况不太妙。”
“才藏先生,请讲。”雷豹心一沉。
“幕府和京都朝廷的探子,最近都在暗中打听一艘来自中原的‘香料船’。”雾隐才藏语气平稳,却带着寒意,“描述与你们的船很像。而且,大约三日前,有一批来自大梁的‘商人’在函馆港登陆,人数不少,行事诡秘,也在打听类似的消息。看来,你们的对头,能量不小,手伸得够长。”
大梁的人果然追来了!而且似乎还通过某些渠道,影响了东瀛的官方势力?
雷豹脸色难看:“是我们连累才藏先生了。”
雾隐才藏摆摆手:“不必见外。蛟爷于我有恩,萧家更是……令人敬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宇文玥,“只是此地恐已不安全。我有一处更隐秘的别院,在西北方的雪山深处,可暂避风头。但这位姑娘的伤……”
他目光再次落回元淳身上,眉头微蹙:“她中的这股‘气’,非常邪恶古老,我从未见过。寻常方法恐难见效。或许……只有一个地方能试一试。”
“哪里?”雷豹急问。
“阿伊努人的圣山,‘神居古潭’。”雾隐才藏缓缓道,“阿伊努人是北海道原住民,信奉万物有灵。他们的长老‘努桑’,据说拥有与神明沟通的力量,能驱除邪祟。只是……阿伊努人与我们和人素有隔阂,他们的圣地更不容外人轻易踏入,尤其……”
他顿了顿,看向元淳手中的剑:“……尤其还带着如此不祥之物。能否请动努桑出手,全看机缘。”
阿伊努人?圣山?这听起来虚无缥缈,但已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雷豹正要说话,榻上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是宇文玥!他竟然再次苏醒了过来!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涣散,虽然依旧虚弱,却恢复了清明和锐利。他先是迅速扫视了周围环境,目光在雾隐才藏身上停顿一瞬,随即立刻转向身旁的元淳。
当他看到元淳那副惨状,尤其是她手中紧握的青铜短剑和周身萦绕的黑色邪气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淳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巨大的惊骇和恐慌,“她……她用了‘镇魇’?!胡闹!”
他竟然认得这柄剑?!还称之为“镇魇”?!
“小公子!您别动!”雷豹慌忙扶住他,“公主是为了救您才……”
“我知道……”宇文玥痛苦地闭上眼,手指紧紧攥住被褥,骨节泛白,“这柄‘镇魇’,是上古镇压极恶之物的凶兵,虽能汲取转化能量,但其中蕴含的煞气和远古怨念,岂是人力所能承受引导?!她……她简直是在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雾隐才藏,语气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才藏先生,方才你们的谈话,我听到了。神居古潭,必须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必须请动那位努桑出手!”
他又看向雷豹:“雷叔,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出发。大梁的人和新选组(幕府密探)既然嗅到了味道,这里很快就会被盯上。”
他的思维清晰果断,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算无遗策的青山院公子,只是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为元淳而生的焦灼与痛楚。
雾隐才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亲自带你们去。我与当代努桑,曾有过一面之缘,或许能说上几句话。但能否成功,依旧难料。”
事不宜迟,众人立刻准备。用厚厚的毛皮将元淳和依旧虚弱的宇文玥包裹得严严实实,放入准备好的雪橇车中。雾隐才藏挑选了最信任的几名心腹忍者随行护卫。
一行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汤沐居”,驶入了茫茫风雪之中,向着西北方那片更加原始、神秘、被阿伊努人视为禁地的雪山深处进发。
风雪愈急,山路难行。
雪橇车内,宇文玥强撑着精神,小心地将元淳揽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冰冷的身躯。他低头,看着她昏迷中依旧痛苦的神情,看着她心口那可怖的伤痕和萦绕的黑气,心如刀绞。
指尖轻轻拂过她紧蹙的眉头,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傻姑娘……”他低声叹息,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懊悔和后怕,“若你因我而死,我纵使报了血仇,得了天下,又有何意义……”
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贴身之处,取出了一枚看起来极其古朴、甚至有些粗糙的骨符,上面刻着古老的萧家火焰图腾。这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念想,据说蕴含着萧家先祖的一丝祝福之力。
他将骨符轻轻放在元淳的心口,低声吟诵起一段晦涩古老的祷文,那是萧家嫡系世代相传、用于安抚血脉的秘咒。
淡淡的、几乎微不可察的温暖白光从骨符上散发出来,缓缓渗入元淳心口。那萦绕的黑色邪气,似乎被这白光稍稍逼退了一丝,元淳紧蹙的眉头仿佛舒展了少许。
宇文玥稍稍松了口气,却因消耗心力,又是一阵咳嗽,嘴角溢出血丝。
就在这时,前方拉车的雪橇犬突然发出一阵不安的低吠,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雾隐才藏警惕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负责探路的忍者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车旁,低声道:“才藏大人,前面的路……被雪崩堵死了。而且……雪地里,有陌生的脚印,很新,像是……忍者的‘沓沓’(特殊鞋具留下的痕迹)。”
众人脸色一变!
竟然有人赶在他们前面,堵住了去路?!是幕府的人?还是大梁的杀手?!
雾隐才藏眼神一冷,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刀柄:“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去神居古潭啊。”
风雪中,杀机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