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苍老而空灵的声音,如同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和威严,在山谷入口回荡。匍匐在地的阿伊努守卫们身体一震,虽然眼中仍有疑虑,却不敢再有丝毫阻拦,恭敬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山谷深处的、被冰雪覆盖的小径。
雾隐才藏和雷豹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希望。宇文玥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背着元淳,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条小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命运的弦上。
山谷内部与外面的酷寒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温润的水汽和淡淡的硫磺味,四周是参天的古树,枝叶上挂着晶莹的冰凌,树下却生长着耐寒的苔藓和些许绿意。远处传来潺潺的水声,似乎有温泉流淌。
小径的尽头,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中央,是一潭清澈见底、散发着氤氲热气的泉水,想必这就是“古潭”。潭水边,搭建着一座简陋却充满自然韵味的木屋。
木屋门口,站着一位老者。他穿着厚重的阿伊努传统兽皮服饰,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如同千年古树的年轮,一双眼睛却清澈明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心万物。他手中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巨大棕熊牙齿的木杖,正是方才发声的努桑。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宇文玥背上昏迷的元淳,以及她手中那柄青铜短剑“镇魇”之上。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敬畏,有怜悯,有探究,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把她,放在那边的草席上。”努桑用流利的汉语说道,指了指木屋旁一块铺着柔软干草和兽皮的平坦大石。
宇文玥小心翼翼地将元淳放下,让她平躺。近距离看到努桑那深不可测的眼睛,他强忍着行礼的冲动,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恳请前辈,救她。”
努桑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走上前,伸出枯瘦但稳定的手,轻轻拂过元淳心口那萦绕不散的黑色邪气。他的指尖似乎有微光流转,那邪气竟像是遇到克星般,微微退缩了一下。
“好凶戾的远古煞气……竟能与‘镇魇’的怨念纠缠至此……小姑娘,你竟能引动它而未当场魂飞魄散,你的血脉……果然非凡。”努桑喃喃自语,又看向那柄短剑,“‘镇魇’……没想到,老朽有生之年,竟能亲眼见到这传说中的凶兵……更没想到,它竟会‘选择’一位曦族的后人……”
选择?众人都是一愣。
努桑的目光终于转向宇文玥,仔细打量着他,尤其是在他苍白却难掩清贵轮廓的脸上停留许久,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追忆和了然:“冰封的血脉,灼烧的灵魂……萧家的后人,你也来了。”
他竟然也一眼认出了宇文玥的身份!
宇文玥心中巨震,面上却不露分毫:“前辈慧眼。晚辈宇文玥,恳请前辈施以援手,晚辈愿付出任何代价。”
努桑摇了摇头:“代价?‘镇魇’既已择主,因果便已注定,非代价所能衡量。老夫所能做的,并非驱散这煞气怨念,而是引导……引导她体内的力量,去接纳、融合,乃至……驾驭它。”
驾驭“镇魇”的煞气?!这听起来简直天方夜谭!
“这……这可能吗?”雷豹忍不住问道,“公主她……”
“旁人自然不可能。”努桑打断他,目光再次落在元淳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洞察力,“但她不同。她是被‘选中’的。曦族圣血,至阳至纯,本是天下一切阴煞邪气的克星,但物极必反,阴极阳生……她的血,或许也是唯一能容纳并转化这股极致煞气的容器。只是过程……凶险万分,九死一生。”
他看向宇文玥:“你需要做出选择。是让她就此沉睡,老夫可保她性命无虞,但或许永无醒来之日,如同活死人。还是……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助她踏上这条……或许能掌控命运,但也可能万劫不复的路。”
这是一个残酷的选择。保全性命,或是赌一个渺茫的未来。
宇文玥几乎没有犹豫。他了解元淳,了解她那颗在绝境中淬炼出的、比钻石更坚硬的心。如果她清醒,一定会选择后者。
“请前辈,助她。”他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
努桑似乎早已料到他的答案,点了点头:“好。但需借你一物。”
“前辈但说无妨。”
“你的‘冰魄之心’。”努桑的目光落在他心口,“她体内煞气与‘镇魇’怨念已被你之前的寒毒意外‘淬炼’,变得极易躁动。需以至寒之力为引,护住她心脉识海,方能在引导过程中不至崩毁。此地虽有温泉地热,但唯有你萧家世代传承的‘冰魄’寒气,最为精纯契合。”
冰魄之心?是指他那近乎致命的寒毒?此刻竟成了救元淳的关键?
宇文玥微微一怔,随即毫不迟疑:“该如何做,请前辈吩咐。”
“过程会很痛苦。对你,对她,皆是。”努桑警告道。
宇文玥看了一眼昏迷中依旧紧蹙眉头的元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无妨。”
努桑不再多言,让宇文玥盘膝坐在元淳身后,双掌抵住她的后心。他自己则站在元淳身前,将那根熊牙木杖顿在地上,口中开始吟唱起古老而晦涩的阿伊努语祷词,声音苍凉悠远,仿佛与整个山谷、潭水、乃至天地产生了共鸣。
随着他的吟唱,古潭的泉水开始无风自动,氤氲的蒸汽汇聚而来,笼罩住元淳的身体。她手中的“镇魇”短剑再次发出低沉的嗡鸣,剑身上的幽光与那些黑色煞气开始剧烈波动。
“引动你的寒气,导入她心脉,护其本源!切记,稳如冰川,不可有丝毫躁动!”努桑喝道。
宇文玥闭上双眼,全力催动那几乎与他生命本源融为一体的极致寒气。一股冰冷刺骨、却又异常精纯的力量,顺着他的掌心,缓缓流入元淳的经脉,所过之处,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但却巧妙地避开了那些狂暴的煞气,如同在最汹涌的洪流中筑起一道冰堤,牢牢护住了她最核心的心脉与识海。
元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现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仿佛在承受冰火两重天的酷刑。
“稳住!”努桑的声音如同洪钟,他伸出双手,虚按在元淳心口上方,指尖散发出柔和的白光,与那古潭的蒸汽融为一体,引导着那些躁动的煞气和“镇魇”的力量,尝试着将它们压回、融入元淳的血液之中。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危险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宇文玥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因极度消耗和寒气的反噬而微微颤抖,但他抵在元淳后心的双掌,却稳如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时间一点点流逝。木屋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只有古潭的水汽和努桑身上的微光照亮一方天地。
终于,元淳周身那躁动的黑色煞气渐渐平息下去,虽然并未完全消失,却仿佛被某种力量驯服了,不再肆意侵蚀,而是缓缓地、如同溪流般融入她的血脉深处。她手中“镇魇”短剑的嗡鸣也渐渐停止,剑身光芒内敛,那狰狞的气息似乎减弱了不少。
她脸上的痛苦神色逐渐舒缓,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甚至泛起一丝淡淡的、健康的红晕。
努桑缓缓收回手,长吁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第一步,成了。煞气已初步融入,不再危及性命。但她能否真正驾驭,醒来后又能掌控多少,还需看她自身的意志和造化。”
宇文玥也几乎虚脱,收回手掌,身体一晃,被身后的雷豹及时扶住。他看着元淳明显好转的脸色,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多谢……前辈……”他艰难地道谢。
努桑摆摆手,目光再次变得深邃,他看向宇文玥,又看了看元淳,忽然道:“你们二人的命运,如同纠缠的藤蔓,早已密不可分。冰与火,死与生,仇恨与救赎……古老的预言正在应验。”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悚然一惊的话:
“小心……来自海上的‘黑船’……它们带来的,不仅是炮火……还有……‘虚无’的瘟疫……”
黑船?虚无的瘟疫?
就在这时,一名雾隐派在外围警戒的忍者突然疾奔而来,神色惊慌地用日语急速禀报。
雾隐才藏听完,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转向宇文玥和雷豹,声音干涩:
“才藏先生,怎么了?”宇文玥有种不祥的预感。
雾隐才藏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们的船……留在函馆港的潜蛟帮主船……半小时前,遭到不明舰队炮击……沉没了。”
“还有……据各地眼线急报,江户、大阪、长崎……多个港口城市,突然爆发了一种诡异的怪病……患者浑身浮现黑色纹路,失去神智,变得……极具攻击性……如同……行尸走肉……”
黑船……瘟疫……
努桑的预言,竟以如此可怕的方式,瞬间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