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形黑船在幽暗的深海中无声疾驰,如同幽灵滑过冰冷的墨色绸缎。船体外壳上刻印的隐匿符文微微闪烁,尽可能掩盖着自身的踪迹,躲避着可能来自上方黑船的追踪。
船舱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元淳被平放在一张简陋的床铺上,身下垫着几张粗糙的兽皮。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唇边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周身那冰蓝与幽暗交织的气息并未完全平息,反而如同失控的潮汐般剧烈波动,时而让她身体结出一层薄霜,时而又让空气扭曲散发出吞噬一切的寒意。她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眉头紧锁,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偶尔从喉间溢出破碎而痛苦的呻吟。
宇文玥半跪在床边,不顾自己左臂狰狞的伤口和几乎枯竭的内力,一次次试图将温和的内息渡入元淳体内,想要引导她体内那两股狂暴冲突的力量。但他的内力如同泥牛入海,稍一接触便被那冰焰之力毫不留情地撕碎、排斥,甚至反震得他气血翻涌。
“淳儿……撑住……”他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无力,指尖因过度消耗和担忧而微微颤抖。他想触碰她冰冷的脸颊,却被那逸散的煞气灼得指尖生疼。
燕洵坐在船舱另一头的阴影里,运功疗伤。他肩部的伤口已被简单包扎,但内腑的震荡并非短时间内能够痊愈。他闭着眼,看似入定,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跳动的眉心,显露出他内心的极不平静。元淳痛苦的呻吟如同细针,一下下扎在他的听觉神经上,让他无法真正凝神。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军械库中她挡在宇文玥身前的决绝身影,闪过她吞噬黑日、跳下深渊的疯狂,闪过更早以前……那个一身粉衣、会追着他喊“燕洵哥哥”的单纯少女。
恨吗?自然是恨的。恨她的家族,恨她的父皇,恨她成了自己复仇路上无法忽视的变数,更恨她如今这副为了宇文玥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模样!
但……那份恨意之下,似乎又掺杂了些别的东西。是目睹她力量失控、痛苦挣扎时的一丝……不适?还是在她跳下深渊那一刻,自己心脏骤然缩紧的惊悸?燕洵烦躁地将这些情绪归咎于“棋子失控”带来的恼怒。
“呃啊——!”元淳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尖叫,身体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镇魇”短剑从她无意识松开的掌心滑落,哐当一声掉在船板上,剑身光芒急剧闪烁,仿佛与她体内的痛苦共鸣。
“淳儿!”宇文玥急忙扶住她,却被她身上骤然爆发的冰寒之气震开,撞在舱壁上,咳出一口血。
这边的动静终于让燕洵睁开了眼。他目光扫过元淳惨白的脸和宇文玥狼狈的样子,眉头拧紧,冷嗤一声:“强行吞噬远超自身承受极限的力量,更是将两种截然相反的本源强行融合,没立刻爆体而亡已是奇迹。你现在做这些,不过是无用功。”
他的话冰冷刻薄,却一针见血。
宇文玥艰难地撑起身子,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锐利地看向燕洵:“那你可有办法?莫非燕北王就只会冷眼旁观?”
“办法?”燕洵眼神幽深,“要么她意志足够强大,自行压制驯服那力量;要么……找到能中和或疏导这股力量的外物。否则,迟早被这力量彻底同化,或者……撕碎。”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就在这时,一直在船尾观察后方情况的雾隐才藏突然低声道:“有东西跟上来了。”
众人心中一凛。
青山信介脸色煞白地凑到一个小小的水晶窥镜前,只见后方深邃的海水中,几个模糊的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它们并非黑船的造型,而是更像某种……巨大的、被改造过的深海生物?扭曲的肢体,覆盖着冰冷的金属装甲,眼中闪烁着与那些感染者相似的、毫无生机的黑红色光芒!
“是黑船的‘猎犬’!”青山信介声音发颤,“它们能追踪能量波动!定是元姑娘身上不稳的力量引来了它们!”
“能甩掉吗?”雷豹挣扎着抓起武器。
“很难!它们的速度太快了!”操舵的松前藩水手绝望地回答。
燕洵猛地站起身,走到窥镜前看了一眼,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暴戾。被黑船算计、被迫与宇文玥元淳同乘一船、如今又被这些怪物追击,一连串的憋屈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打开底部舱门!”他冷声下令。
“王爷?您要?”青山信介一愣。
“既然甩不掉,那就宰了它们!”燕洵语气森然,透着血腥味。他需要一场杀戮来平息内心的躁动。
“不可!水下作战太过危险!而且会进一步暴露我们的位置!”宇文玥立刻反对。
燕洵猛地回头,目光如刀般刮过宇文玥:“闭嘴!这里轮不到你来做主!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办法?等着它们把船撕碎吗?”
宇文玥语塞。他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底部舱门缓缓开启,冰冷的海水涌入一个隔离舱室。燕洵深吸一口气,提起一旁放置备用的一柄精钢长矛,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他的内力在水中形成一个小型的气泡,支撑着短时间的呼吸和行动。
那几头改造海兽立刻发现了燕洵,嘶吼着(尽管在水中声音变得沉闷)扑了过来!它们的利爪和獠牙闪烁着寒光,力量惊人!
燕洵在水中身形依旧灵活,长矛舞动,带着霸道的劲气,精准地刺向海兽的关节和眼睛等弱点。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海水。
船上的人紧张地看着下方的搏杀。燕洵武力强横,但水下毕竟非其所长,加之有伤在身,面对数头凶猛海兽的围攻,一时也险象环生。
宇文玥看着下方的战斗,又看看痛苦不堪的元淳,眼中闪过决断。他强提一口气,对雾隐才藏道:“才藏先生,可否助我暂时稳住她的情况?只需片刻!”
雾隐才藏沉吟一秒,点了点头。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几道淡淡的符文光芒打入元淳周围的空间,形成一个小小的临时结界,似乎稍微隔绝了一下她体内力量对外的剧烈波动。
宇文玥立刻盘膝坐下,不再试图将内力输入元淳体内,而是集中所有精神,小心翼翼地释放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平和的精神力,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尝试着触碰元淳那狂暴混乱的意识核心。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一旦元淳的意识本能地进行反击,或者那冰焰之力顺着他这丝精神力反噬,他轻则神识重创,重则可能变成白痴!
但他的精神力并未遇到预想中的疯狂攻击。元淳的意识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尽的、冰冷与燃烧交织的噩梦漩涡。他“看”到了破碎的画面:扭曲的黑日、嘶吼的怪物、燕洵冷冽的背影、父皇狰狞的笑容、还有……自己被她折断的玉簪……
在这片混乱的风暴中心,他感知到了一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核心——那是属于元淳本身的意志,正在绝望而孤独地对抗着两种力量的侵蚀与同化。
“淳儿……”宇文玥的精神力传递出无声的呼唤,带着无尽的担忧与抚慰,“回来……稳住它……你能做到……”
他的声音如同投入狂暴大海中的一颗细小石子,似乎瞬间就会被淹没。
然而,在那风暴的中心,那丝坚韧的意志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震!下方传来燕洵一声闷哼!一头海兽竟然自爆了身体,巨大的冲击波将燕洵掀飞出去,狠狠撞在船底外壳上!虽然他及时用内力护体,但仍被震得气血翻腾,手中的长矛也脱手飞出。
另一头海兽趁机张开巨口,咬向似乎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燕洵!
船上众人大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船舱内,元淳身上剧烈波动的气息突然出现了一瞬间奇异的凝滞!
紧接着,她那把掉落在船板上的“镇魇”短剑,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猛地自动飞起,化作一道幽暗与冰蓝交织的流光,瞬间穿透船体(却未对船体造成损伤),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水下,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头欲要吞噬燕洵的海兽头颅!
噗嗤!
没有剧烈的爆炸,那海兽的动作瞬间僵住,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瓦解,所有的能量乃至生命力都被“镇魇”瞬间吞噬殆尽!连一丝血污都未曾留下。
其他几头海兽仿佛感受到了天敌般的恐惧,发出了畏惧的嘶鸣,竟不敢再上前,缓缓后退,最终消失在了深海黑暗之中。
“镇魇”短剑在水中悬浮了片刻,剑身上的光芒渐渐内敛,然后飞回船舱,重新落回元淳身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舱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惊呆了。
燕洵从水下回到隔离舱,关闭舱门,排出海水。他走回主舱,浑身湿透,脸色阴沉不定地看着依旧昏迷、但周身气息似乎稍稍平稳了一点的元淳,又看了看那柄安静的短剑,最后目光落在脸色苍白、似乎消耗过度的宇文玥身上。
刚才那一剑……是元淳无意识的驱动?还是宇文玥做了什么?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元淳的力量,以及她与宇文玥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联系,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和掌控。
一种前所未有的、更加复杂的情绪在燕洵心中翻涌。是获救后的庆幸?是被“情敌”间接所救的屈辱?是对那恐怖力量的忌惮?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元淳状态的真切担忧?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
而宇文玥,在稍微缓过一口气后,发现元淳的呼吸似乎略微顺畅了一些,虽然力量依旧冲突,但那种濒临崩溃的极致痛苦似乎缓解了少许。
他心中稍安,看来他那微不足道的精神呼唤,似乎真的起到了一点作用?还是……“镇魇”的自动护主,消耗了部分力量,反而减轻了她的负担?
无论如何,暂时度过了这一重危机。
但前路依旧迷茫。深海行舟,后有追兵,元淳情况不稳,燕洵心思难测……
梭形船依旧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潜行,仿佛永远也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彼岸。